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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憎命达笔墨亦如是——徐渭

友竹 2017-04-11 13:46:37

看完徐小虎的《画语录》，感觉王老先生提到的书画笔墨问题很有意思，忍不住找了《古代画家与技法》来看。看罢对书画的技法问题仍是一知半解，因为从来没有以毛笔进行绘画的实践经验；然而却对“文章憎命达”这话有了更深的认识——简言之，那些搞出名堂的大咖们往往都有非常苦逼的经历。

作为本书第二位出场的画家，徐渭，字文长，号天池山人，又号青藤老人、青藤道人、青藤居士等等，是中国美术史上讲得较多的人物之一。郑板桥曾专门刻印一方“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用来钤在自己的画上；齐白石曾写诗：“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齐白石和郑板桥一样，在徐渭的艺术创作之前，心甘情愿地以“走狗”自居，可见其对徐渭的推崇。

徐渭是晚明时期杰出的词人、书画家、古文家、戏曲家、学者和思想者，10岁就被誉为“神童”。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他接下来的命运如此多舛。徐渭的父亲在他出生百日后就患病去世了，虽然父亲的正妻待他如亲生，他的生母却因家道中落被当做奴婢遣卖了。此时的徐渭已经10岁，这使他的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嫡母去世后，徐渭的长兄徐淮开始主持家务，然而长兄很不靠谱。他沉迷学道求仙，服食丹药，不善理财，很快家产散尽。

徐渭从小苦读，才华横溢，也颇为自负，一心想求取功名。然而科考的失败却给了他致命的打击。徐渭16岁时首次参加科举考试，应考秀才居然名落孙山。第二次参加童试仍未考中。他不服，就给主考的官员写了一封信，要求复试。负责主考的官员读了他那才华横溢的信，深受感动，破格准许他复试。经过这番波折，徐渭终于考中秀才。中了秀才后，就开始参加全省的乡试。从那以后，徐渭每隔三年就赴杭州参加一次乡试，到1561年秋，41岁的徐渭第八次参加乡试，仍与科考无缘，失望而返。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参加科考。

自幼会写“时文”的徐渭，踌躇满志地想以科考求取功名，但是由于当时社会政治腐败，官场黑暗，再加上家道衰落，徐家无力买通考官，这个才子在这条路上吃尽了苦头，屡试屡败。直到他后来彻底醒悟科场的黑暗，在《女状元》一剧中喊出了“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 文章自古无凭据，唯愿朱衣暗点头”的愤懑之语。

除科考外，徐渭的家庭生活也颇为不幸，他的婚姻一波三折。他一生四次结婚，三次都是入赘女方家。因为依据当地习俗，男女订婚，男方要给女方家约六七百两银的聘礼。双亲早逝，依靠哥哥生活的他拿不出这么多钱，入赘女方家庭实属无奈之举。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无疑意味着屈辱。21时的他被出任广东阳江内史的山阴人潘可敬赏识，将长女许配给他。徐渭入赘潘家，在阳江与潘氏成婚，好在夫妻恩爱。然而好景不长，潘氏生了儿子徐枚后不久，就患肺病去世。

随着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相继去世，徐家的老宅在一场诉讼之后被人抢占。一无所有的徐渭在妻子去世两年后，离开潘家，在东城郡学附近租房开了学馆，以授徒为生。徐渭29岁时，他终于打听到被遣卖的生母的下落，得以把母亲接到身边奉养。

38岁时，渴望一展才学的徐渭，正式应召入胡宗宪幕府，成了胡总督府的一名幕僚。当时徐渭是因擅长古文被推荐给胡宗宪的。徐渭觉得胡宗宪亲近严嵩，便坚辞不受，甚至卧床装病不起。后经师友劝导，才勉强入幕，但很快便回到山阴。他自述入幕时的矛盾心态：一旦为少保胡公罗致幕府，典文章，数缚而数辞，投笔出门。使折简以招，卧不起，人争愚而危之，而己深以为安。其后公愈折节，等布衣，留者盖两期，赠金以数百计，食鱼而居庐，人争荣而安之，而己深以为危。

虽然身为幕僚，但因为才略和文采出众，在胡宗宪幕府，性格孤傲、不拘礼节的徐渭得到了特别的赏识和优待。胡宗宪官高位显，一般的将吏畏惧他的威严，在他面前往往不敢抬头平视。但他对徐渭却优待有加。徐渭在胡宗宪幕府生活了五年，受到了“国士”般的礼遇，但也为他以后的遭遇埋下了隐患。在这福祸相依的五年，身为幕僚的徐渭，主要的工作是为胡宗宪代笔作文。

有一次，胡宗宪在舟山偶尔得到一头白鹿，为迎合嘉靖皇帝的心思，呈现祥瑞，就命徐渭代他撰写了一篇《进白鹿表》。表文呈上之后，嘉靖大喜，对胡宗宪赏赐有加。第二年，军中又得到了一头白鹿，徐渭又代胡宗宪写了一篇《再进白鹿表》。前后两篇表文使胡宗宪获得了朝廷的重赏，官职也由二品晋为一品。胡宗宪对徐渭更加看重，徐渭走向了幕府生涯的巅峰。胡宗宪对徐渭的生活状况颇为关心，在他的帮助下，丧妻多年的徐渭曾入赘杭州的王家，但半年后离异。终于买下自家的住宅一年后，徐渭又续娶张氏。

胡宗宪平倭息乱大功告成，却遭人嫉妒，此时正赶上权倾朝野的大奸臣严嵩倒台，胡宗宪很快被列为严嵩一党，受到弹劾。胡宗宪本人也被逮捕押解到京城，总督幕府因之解散。由于胡宗宪平倭有功，世宗皇帝并未给他治罪，只是把他解职。但是部分被严嵩迫害的官员陆续受到启用后，还是把胡宗宪看作严嵩一党，视为政敌。曾经受到胡宗宪赏识和重用的徐渭，此时心情极度紧张，他担心受到牵连。

正当闲居在家，感慨壮志难酬时，他又引起了当时任礼部尚书的李春芳的注意，李春芳托人送交他聘银60两，聘他出任幕僚。在朋友们的劝导下，想一展抱负的他决定前往北京。不巧的是，李春芳一直把胡宗宪当作政治上水火难容的死敌，他虽然待徐渭很客气，但徐渭还是常常联想起在胡宗宪幕府中受到的礼遇。不到一年，徐渭最终决定辞别李春芳回到绍兴。他卖掉部分家产，凑足60两白银，退还全部的聘银，但李春芳不愿收回。徐渭生怕自己与胡宗宪的关系被人联系起来而遭到报复。他整天焦虑不安，却又束手无策。后来经朋友周旋，李春芳才勉强同意解除了聘约。

徐渭回到绍兴后，整日与朋友痛饮赋诗，排解心中的抑郁和不安。这时严嵩之子严世蕃在远戍雷州的途中，逃回江西原籍，被人告发，被逮捕回京后处斩。严世蕃的案件又被政敌牵扯到胡宗宪身上，解职闲居的胡宗宪重新被关押，结果死在狱中。

此时的徐渭心情极为矛盾，严嵩父子得势时，权倾朝野，欺压百官，徐渭的朋友也有受其迫害而死的。所以严嵩是徐渭憎恨的巨恶。徐渭写《四声猿》的剧本，其中就有以曹操影射严嵩的情节。徐渭一方面感激胡宗宪对他的知遇之恩，认为自己应当效仿古代侠义之士，以死相报。另一方面内心又充满矛盾，当年胡宗宪为严嵩祝寿的文章就有徐渭代笔的，里面充满了阿谀奉承之词。徐渭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清白文人，因为这件事而大打折扣，自己将因那几篇代笔文章受到世人诟病。他心里充满了苦衷，又百口莫辩。悲痛恼恨之余，他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信念，欲以死明志。

胡宗宪死后，徐渭更是疑神疑鬼，担心各种祸事可能会发生。他预先为自己写了墓志铭，对自己的家世、平生和学问做了简要的总结，又把收藏的字画、砚、剑等物委托朋友变卖，作为下葬之资。之后，他想尽办法自杀。在病发时，他用长钉刺进耳孔，血流如注，却不知疼痛。又用重物击打肾囊，多次自杀未遂。徐渭有一篇《感九诗》，记述了他九次自杀的情形。1566年冬，徐渭因一时发怒，失手误杀了继室张氏而入狱。经过友人的全力营救，才免于死罪，改为长期监禁。

在狱中，他注解道家典籍、整理诗文。入狱四年后，徐渭得以在狱中免除枷铐服刑。双手不受限制后，他主要靠研习书法、绘画来度日。隆庆六年，穆宗隆庆皇帝病卒，神宗继位，改下年为万历元年。新皇登基，按惯例大赦天下，在狱中度过了六年的徐渭，也被友人保释出狱，得以重见天日。两年后，他正式获准释放。

墨葡萄图

《墨葡萄图》款识：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此图作于五十岁以后，一种饱经患、抱负难酬的无可奈何的愤恨与抗争，尽情抒泄于笔墨之中。

经过牢狱之灾，他才真正抛开了仕途。他四处游历，过起了闲居生活。有时与朋友饮酒赋诗，有时泛舟江湖，寻访诗朋画友，还到过北部宣镇边陲。这段时间他创作了大量的诗文书画作品，也曾在北京开馆授徒，后来因旧病复发，精神出现异常，才又回到故乡山阴城。

徐渭的朋友梅国桢在评价他时说：“文长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梅国桢认为，徐渭不仅诗、文、书、画堪称奇特，他本人的性情、乃至病都可称奇绝。梅国桢所说的“病”，是指徐渭自称的“心疾”，是在现实刺激和人生的各种突发的变故中形成的，最终纠缠了徐渭大半生的精神疾病。

榴实图

《榴实图》题识：秋深熟石榴，向天笑开口，深山少人行，颗颗明珠走。文长。钤印：徐渭印（白文）、文长（白文）、湘管斋（朱文）《榴实图》是徐渭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此画寥寥数笔，却处处有画意，笔笔见精神。在题画诗中，徐渭把自己比况成久居深山的石榴，酣畅淋漓地抒发了他不被重用、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凄凉心情。此图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传达出中国独特的艺术精神。

后来徐渭索性深居简出，每天只与至交饮酒，纵谈世事。他虽然贫穷，但由于颇有文名，许多附庸风雅的官员常去探访他。而他看透了官场黑暗，对于一些所谓有身份的富贵人非常厌恶。有一次，别人还没走进门他就马上用手推门，说“我不在”。他怪诞反常的做法也得罪了很多人，人们无法说清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也有些人说他是佯狂装病。

四时花卉图卷

《四时花卉图卷》题识：洒墨为花醉小楼，甜香已觉入清喉。何因摘向金陵去，短橛长丁泛茗瓯。钤印：只愿无事常相见（白文）引首：天池墨戏。癸巳二月，曼公题。钤印：吴曼公

徐渭晚年以开馆授徒、卖画写文为生，但又与别的卖画为生的画家不同，他只在生活非常窘迫的时候才卖画。只要经济上稍稍宽裕，他就不肯把画卖给别人。对于前来求画索字的高官显贵一概拒之门外。而那些地位卑微的门人好友，只要稍带些小小的馈赠和问候，他就欣然挥毫。等到无法维持生计时，他又将收藏的名画和杂物通通拿出来变卖。到后来，甚至连朋友赠的石磬以及藏书都不得不卖掉。徐渭晚年穷愁潦倒、贫病交加，常常“人际月下独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