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王小波
查看话题 >王二并不风流
一 王二死掉那年,我还不满两岁。还不懂“耍流氓”,只懂得“吃屎”。 小时候,总有些无聊的亲戚喜欢折腾家里的孩子,要他们表演节目。这时候,正是一些孩子表现的机会,卖力地唱歌跳舞,赢得亲戚一致好评;稍微恶趣味一些的,会表演喝酒,喝的晕乎乎的再去表演唱歌跳舞,搏亲戚一笑。我小时最是不怵这些事情的,每逢这个时候,二话不说便脱下裤子,露出光溜溜的屁股蛋儿,跳起“大象舞”。羞得大几岁的表姐扬言要打我,追的我满院子跑。(室友吐槽:那年你十八岁) 之所以讲这些事情,不消别的,只想说明我自小便有了当“流氓”的潜质,因而与王二的神交仿佛是理所当然。 听人讲,王二的风流史可以当做睡前读物,边读边配合着手上运动,直到小和尚“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小说才算读完。 而我读王二风流史时,那口“浓痰”却是吐不出。因为流氓会懂流氓,想法太过同质,“吐”点太低。也因为流氓会懂“流氓”,知道王二并不风流,就像李靖与红拂,F与M一样,并不风流,就像历史与未来,现实与理想一样,也并不风流。 对于流氓而言,这口痰吐不出,痰气就会积累,便风流不起来。不过也不打紧,一个流氓的痰气不过一碗“老痰酸菜牛肉面”。可怕的是痰气重的那些,恐慌的,压抑的,抱怨的那些,他们的痰气会形成黏痰状的雾霾天,让人民的名义还是领导的名义傻傻分不清,真是一点都不风流。 二 “这是把无耻当有趣。”室友怒斥道。 我插上耳机,乜斜着眼睛看他,“哦”。 (室友:拿我当反面,想死) 当然室友指的不是王小波,而是民谣歌手花粥的某首歌。我说他装丫挺的。 王二也常受这种指责,小说里这样,小说外这样,死前这样,死后也这样。据说当年王小波作品出版后,某位编辑觉得人心不古,为此辞了职。 无耻与有趣,低俗与高雅之间似乎有道并不明显的分界线,就好像不能把裸体的大卫当做淫秽色情,也不能把苍老师当做表演艺术家。某个美国大法官说,给他看过一眼,他便能分辨孰是艺术,孰是淫秽。 但我觉得这是在吹牛,现实的情况不像大卫和苍老师一样泾渭分明,也不像小时候跳“大象舞”和现在再跳“大象舞”一样泾渭分明。无耻与有趣共存着,就像我们生猛的青春期一般,真实的存在着。 在我想象里,王二的青春期不发生在中国,不在文革期间,而是在遥远西西里岛上,他应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小男孩。 青春期的男孩子如何看待女性?他的目光会与老男人看待女性的色眯眯不同,而是一种矛盾的混合物,既充满了淫邪欲望,也充满了汹涌爱意。所以,他可以既是偷女生蕾丝内裤的混球,也可以是纯良正直的骚年。心理学家会郑重其事的讲,从前者到后者是获得自我同一性的过程。呸!身为一个还在青春晚期的(青春期指13-25岁 划线 知识点!),分明知道这两者同时存在,只不过我不会偷女生内裤罢了。(室友:你也挺装丫挺的) 也许过了青春期,人就不会无耻了,同样的有趣也会少了几分。到那时,他当然不会写“在酷刑中勃起,在屠刀下性交,在临终时咒骂和射精,就是我从小盼望的事”,同样的,也写不出“我们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失去少年感,王二就不是王二了。 王二并不风流,就像我们形容青春期,不会用风流来形容。 三 王二不断手淫着,精液落到大地,长出了万千子孙,长成了连岳、冯唐这般的人物。可是王二不是乌拉诺斯,生不出单性繁殖的产物,子孙们与他相比总有不同。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不同,也许用马东形容蔡康永这句话比较合适:“有一个恶毒的心,胸口有一个恶毒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在我的字典中,对一般的写作者会用“犀利”二字,而顶级写作者才配得上用“恶毒”形容。 格拉斯的《铁皮鼓》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修女在海边捡螃蟹,想要回去喂养修道院里的孤儿。德军发现了她们,怀疑她们是法军间谍,便下令扫射。在机枪的扫射下,修女们飞了起来,花伞也飞了起来。在作者笔下,整个场景不只有暴力,甚至还有几分童真与美感。面对暴行和假崇高,这世上总有人掏心掏肺,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比如伤痕文学,同样也会有人恶毒的旁观,不动声色的嘲讽,比如《铁皮鼓》,也比如王二。(这样类比容易挨打) 常会有人发问,“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这是堪比“你有什么梦想”一般恶俗的问题。恶俗的问题只能用恶毒来回答。 这种“恶毒”,在四四方方的长安城,在“龟头血肿”的大字报,在春宫图和费马大定理,也在显微镜下的精虫。这种恶毒是“影射”也是“直露”,是作为知识分子,也作为小说家。至于恶毒之处在哪里,请移步小说个人体会,不便多言。 特别喜欢小说里提到的一个段子:相声大师侯宝林给华罗庚出了一道题,如何用三根火柴摆出两个三角形?答案是先摆出一个三角形,然后把右眼按歪去看这个三角形。事实在那里,而视角总有的选。 而今天又是怎样的时代,黄金时代?白银时代?想起来只会是郭导演的小时代,总之不会再提王二那团分不清辨不出的呕吐物和那个按歪的眼睛。 成为一个时代的“恶毒”的孤本,王二没有太多风流债要还。 四 王二这辈子犯过最大的罪过,就是写了那只特立独行的猪。从此,“猪”们除了吃饭和交配外,事情便多了“追求特立独行”一件。 到了每年四月份,王二和他的猪兄总要被拿出来拜一拜,在朋友圈掀起一场狂欢。生前不接受安排的猪兄,死后却被人时不时拿出来鞭尸。这世道总是这样,生前折腾不完你,死后就要报复你。 “小孩子在草地上奔跑,第一颗眼泪说:孩子在草地上跑,令人动容;第二颗眼泪说:和所有人类一起,被在草地上奔跑的孩子感动,多好啊。”米兰昆德拉这么讲。 猪兄是第一颗眼泪,很多人成了第二颗。 猪兄不在圈里待着,他们就四海穷游;猪兄学各种叫声,他们就学各种乐器;猪兄反抗现实,他们就在键盘上高喊反对xxx。当然,其中最为过分的,有人非要等20周年纪念日结束后,再写一篇关于王二的文字(嘿嘿嘿,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这些“第二颗眼泪”们反对被安排,但是却进入了另一种安排。直到有一天,特立独行成了一个特别不特立独行的事情。 就像“除魅”之后总要入了其他魅,在我看来,特立独行的含义不在于在反对被安排,而是远离欲望的“猪圈”,凡事诉诸于内心。如果王二和猪兄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我依然会反对他。 “媚雅这件事是有的,而且对俗人来说,有很大坏处。” “不断地学习和追求,这可是人生在世最有趣的事啊,要把这件趣事从生活中去掉,倒不如把我阉了。” 王小波早年辞了教职,又考了大货车驾照,对别人说:“哪天混不下去,就靠这个吧。” 有人是真潇洒,有人是假风流。 五 在王二的小说中,总喜欢在小说最后做一个回顾总结。嗯,理工科的通有毛病。 结论如下:王小波同志的性描写更像是青春期少年般的性幻想,是创造力的源头;他“恶毒”眼光下批判性在中国作家中少有;他生平具有独特性,是真潇洒,不是假风流。故而风流只是其表,应当推荐。 我写下自己的结论,可是,王二并不是一道证明题。 “学理科的不承认有牢不可破的囚笼,更不信有摆不脱的噩梦。人生唯一的不幸就是自己的无能。” 我必须要承认自己的无能,王二高大的身影朝着那半明半暗云走去,消失,消失,直到与天地融成一个不可见的黑点。我必须承认自己的无能,眼睁睁看着他带走了生猛有趣,他主张的思辨和理性也并没有到来。日历一天一天的翻过去,说好的明天也并没有到来。我必须承认自己的无能,我搞错了题型,这不是一道证明题,而是一道计算题,问:已知一个有趣灵魂的半衰期,求他的影响还能持续多久。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就像小时候的“大象舞”一般,王二只会剩下那张笑着的丑脸一句吧,和历史上那些声名煊赫的作家一样,剩下的只是日历、情话和qq签名。 “这个时代不需要我舅舅这样的人”王二的外甥这么说。 王二似乎从没有过那段风流史,就像陈清扬和小转铃从没在世上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