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
查看话题 >【2000个秘密】其十 · 自在自观
一、
我……
我没有名字。
刚刚模仿完外面的那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的动作，佝偻着腰，很认真的看着我，然后抠了抠自己的鼻孔，很自然的甩掉了挂在小拇指上的鼻垢。
我猜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挺满意。
一边模仿着他拎着箱子远去的背影，一边又认真回忆了一下他的神态的我如是想。
那个箱子里面放的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一把刀？
或者电锯？
蓄满的胡须。
圆片墨镜，通过墨镜射来的冷漠的目光。
老人帽。
就差一盆盆栽和一个萝莉了不是么。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啊？你问我箱子里为什么不是一把狙击枪？
在这个国度么？
我猜你是过来旅游的，是吧。
我是一名镜使，镜中使者。
编号是89757。
喏，就写在我工作服的左胸口上。
为了维持这个世界上的运转，背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部门，诸如命运司姻缘司织梦司啊林林总总的一大堆。
我所在的就是这么一个部门，隶属于光影司的门下，按理说，一切能反射光的地方，就有我们司的人在。
你看到的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影子映像，那都是我们，一些活生生的存在扮演的。
老大说原本的世界确实是这样，不过那个世界早就不存在了，为了维持世界的原貌，为了孩子们天真美好的幻想，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当然我不是很理解。
不过无所谓，我只要照做就是了。
枪手往往需要的只是枪，而并不希望另一个枪手过来分把赃。
总而言之，我每日的工作就是一场模仿秀。
我还挺乐在其中的。
我看过的人林林总总，而在应对这无聊的工作之余，我就喜欢观察我的客户——
我喜欢这么称呼来这面镜子前站立的人，欣赏他们。就如同他们在欣赏着自己。
——猜想他们是做什么的。
我时常想问他们一句话。
Hi，你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不过对于我的客户们而言，如果镜子里的自己开口说话了，多半会被吓出毛病吧。
我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这种情况下客户们的反应，个人觉得吧……这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但这是我的工作守则里明令禁止发生的事情。
我得遵守它。
我是一把好枪。
虽然是存在于世界的另一面中的生物，但因为职业的特殊性，我们镜使必须生活在人群中。
这样才能更好的观察人们的一举一动，精进自己的模仿技能。
毕竟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但实话说我并不喜欢人群。
真的，我看够了这种生物的残忍、自私，与冷漠。
我就住在这个小隔间里，这个小隔间，人们通常称之为，镜子，看起来是扁扁平平的一个面，看起来是。
但眼见的不一定是真实。
我……我们，我们的存在就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
对，这间小隔间，这面镜子的背后，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主场，
我跟编号89752、编号89743、编号89761一起工作。
别问我编号为什么不是连续的。
我也不知道。
二、
待89761回来接了我的班后，我从门前的衣架上拿下自己的黑西装，把自己套了进去，看准了镜子前没什么人，把黑礼帽往头上一扣，悄悄的从镜子后溜了出去。
出来之后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自己心中对人群对厌恶，用力握紧拳头，为自己打气。
为工作，体验生活去了！
GoGoGo！
于是我轻车熟路的直奔“鸦”。
一家我常去的小酒馆。
呃…好吧，你说的对，我只是喜欢喝酒罢了。
但这也是唯一的，能让我坐在人群中的，方式。
那谁不是在长江边上问了么，何以解忧？
哎呀，其实是喝酒的地方能遇到很多喝酒的人。
在酒精的作用下，人通常会更放松，伪装更少。
这对我学习模仿更有利，不是么。
我是“鸦”的熟客，这里的老板和老板娘都认识我，所以我能喝到这里口感绝佳的特供，酒名很好听，“岁月”，这是不在酒单上的。
没错，现在拿着酒杯的我，看着四周形形色色的喝酒的人，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你。们。喝。不。到。
我一边品尝着“岁月”，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人。
靠窗的小桌旁，三个人，一个看着还算帅气的长发男子，对面坐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姑娘，男人正眉飞色舞的在说些什么，眼神时不时的飘向其中一位姑娘，但姑娘的注意力又全在面前的酒上。
或者，她根本就在神游。
另一位姑娘倒是看起来对男人说的东西很有兴趣，男人对她的状态也很有礼。
但……距离感。
嗯，距离感暴露了他对她并没有太大兴趣。
所以……
她是他的兴趣点，她自己也知道，但她对他不感兴趣，可能是推辞不掉他的多次邀约，也可能只是想带她来见见新的男人。
万一摆脱掉了呢？
于是她和他和她出现在了这里。
嗯，一定是这样。
不怪小姑娘看不上这男人，这男的留这么长的头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另一边……诶，这不是我今早服务过的那名客户么？
那个蓄着胡子的，带着老人帽和圆片墨镜，拎着箱子佝偻着腰的中年男子，刚刚推门进来，他的视线和我对上。
我看他以极小的幅度转了转脖子，视线已扫过整个酒吧，然后，从门那边的方向，径直走向我，或者不是我，可能是吧台，的方位。
很快，他走到我旁边的座位，放下箱子，扫了眼吧台内展示的酒品后，一个响指唤来侍者，努着嘴，食指轻轻指了指我在喝的酒。
“一壶。”
音稳声沉，是经历过不少大场面的人。
侍者则礼貌的回应：“对不起先生，这位先生喝的酒是非卖品……您要不看看酒单，试试我们家的特酿？我们家的孤……”
“我就要这酒，香。”中年男子打断了侍者的话，他侧向我的脸上鼻翼微张。
他确实是闻出来了不同。
有品。
“麻烦再给我拿个杯子来。”我的话及时化解了侍者小哥脸上的难色。
中年男子，胡子墨镜男，倒是也不跟我客气，等到小哥把杯子拿来，对我道了谢后就开始喝酒，一边喝一边赞，“好酒！”
我则看着他放在地上的箱子，想到早上我想的那些东西。
突然我意识到，现在我不在镜子里，我可以问出我时常想问的那句话了。
“Hi，你是谁，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说做就做。
胡子墨镜男听到我的问话后，坐在吧台上的身子向我转了过来，歪着头看着我。
而我因为职业习惯，也下意识的模仿了他的动作，歪着头看着他。
但是我触不到他的目光。
因为墨镜和酒吧昏暗的环境。
这让我心中有些谎。
这人想干嘛。
他突然咧嘴一笑，我几乎也在同时笑了出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又下意识的模仿了他。
“这个问题有意思，但……不如我来问问你吧。你觉得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胡子墨镜男笑完来了这么一句。
可能是看到了我突然间的不知所措，胡子墨镜男又补了句，“我进门就注意到你了，除了你之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面前的酒或人上，而你，在注意所有人……尤其注意我。”
有劲额。
这爷们儿有意思。
我看着胡子男笑了起来。
胡子男努着嘴冲我挑了挑眉，露出了本来藏在圆片墨镜后的浓密眉毛。
手提箱，老人帽，蓄满的胡须，在昏暗环境下都不愿意摘下的墨镜。
“不管你是谁，最起码，你不希望别人认出你的身份。”我笑道，“那么，在现今的环境中，什么的样的人会不希望别人辨认出他的身份？”
我盯着男人的脸，
希望能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些反应。
“明星？即便你是明星，你的咖位也没有大到需要用这种手段来隐藏自己的脸。”男人的脸意料之中的没有波澜，“毕竟我见过的人还是很多的，也没有跟这个社会太脱节，大大小小的明星我知道的并不少。”
岂止知道不少，他们中的不少人还是我的常客，我工作的地方可是坐落在闹市区，想到这里，微微的自得让我的脸上挂上了笑容。
“那么，你是在躲避某些人么，避债？仇家？警察？”
男人挑着眉，点点头，看他不置可否的笑，想来是示意我继续，
好啊，我看着他端起了酒杯，继续。
“在远古的时候，人只有在安全的环境中才会吃东西。然而在现今的时代背景下，人总是安全的，但这习惯还是残留在我们身上，由此，可以反推出一件事，人会通过吃东西来暗示自己是安全的。”
端起的酒杯在半空僵了一会儿，又送入男人的口中。
“我说中了是么。警察。”
男子笑了，和我，几乎同时。
“很聪明。”他对着我举起酒杯。
“你也不赖啊，拿我的酒敬我……行。”我笑着举起我的酒杯，“酒逢知己千杯少。”
碰杯。
“会须一饮三百杯。”胡子墨镜男举着酒杯对着我，在空中顿了顿，道。
我也顿了顿，对，同样的表情动作。
一饮而尽。
我们俩同时放下杯子，相视一笑。
“事实上，我就是奔你来的。”胡子墨镜男幽幽道。
我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放在脚边的那个箱子。
随即我又舒了口气。
没关系，反正他杀不死我。
好歹我也是名镜使，我可以在1毫秒内模仿你所有的动作，所有。
凭借着这点，避开一个正常人的攻击，所有攻击，足够了。
“别这么紧张。”胡子男自顾自的给自己斟满酒，举杯饮尽。“你怎么那么自信，自己说的就全对。”
说着，胡子男看向了我，定定的，即使墨镜遮盖了他的一部分目光，我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危险，如同被人用刀子贴住了脸。
“如果真如你所言，我是个躲避警察的主儿……我是个逃犯。你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我有足够的资本，我有你不知道的底牌。而且，在这里……“好在之前自己已经想通了一切，我脸上挂着嘲讽，摊着手示意胡子男看看现在所在的环境，一个众目睽睽的酒吧，“我为什么要怕？”
男子笑，突然不再看我，而是低头弯腰，缓缓的把放在脚边的箱子提起，放到桌上。
危险感陡然而至。
“你确定？”
草泥马的。
不。不确定。
这个人很危险，我不知道我之前的推断哪里不对，但，现在，此刻，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对我呐喊，这个人很危险，分分钟可以让我万劫不复！
“你模仿不了我了，对吗。”
对了，在男子拿起箱子放在桌上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能模仿他的动作了，我的逻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我的身体先一步发现了这个问题。
突然，我感觉额头渗出了冷汗，我更慌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模仿，我是说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我已经慌的有些语无伦次了，但我想我该表达的都表达了出来。
“哥哥，现在没有你发问的空间。主动权在我手里。”胡子男的声音还是那么沉那么稳。“喏，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还给你，你是谁？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我……”
口干舌燥。
什么情况？他知道我的底牌，知道我模仿的能力，这意味着他大概率知道我镜使的身份。
我是一名镜使，镜中使者。
编号是89757。
就写在藏在我黑西装下，工作服的左胸口上。
我是一名镜使，生来就是。
你特么都知道了，让我答什么？
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兄弟，你再说的直白点吧，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缓过来了，老子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人死屌朝天，认尼玛怂。
“可以。”男子突然笑，又开始给自己斟酒。
危险感突然没了。
“哥哥，你很喜欢通过观察别人的服饰、衣着、动作等来揣测对方的人物性格。对吧？”男子虽然问着，但他并没有让我回答的意思，他喝了口酒，自顾自的又说了下去。
“那么，如果你是我，站在我的视角，你会怎么用你的思维，解读你自己？”
见我被问的有点儿懵，男子继续道。“吶，我给你分析分析，首先，你猜我是个逃犯，但，为什么你会下意识的，把自己比做是我的知己？”
我想到跟他碰杯之前，我说的话。
酒逢知己千杯少。
是啊，那么多客套话可以说，我为什么偏偏说了这一句？
“其次，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逃犯？”胡子男边说边笑着贴近我的耳，“虽然，你说对了。”然后他又笑着慢慢回到正常的坐姿。“可是，在你的世界里，逃犯……并不是个经常出现的物种吧。”
我想到了我见过的那千千万万个客户。
看着都是好人脸。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特么说的准。”想到这里，我没好气的怼回了一句。
男子不置可否的笑，“是，哥哥这句说的对。但你的思维逻辑确实经常和逃犯、和欺骗、和犯罪，关联，对吧？为什么你总是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些……为什么？而且，你并不喜欢人群。”
“为什么这么说。”我一定要有回应，哪怕咬着牙，我必须建立起一种平等。
“距离感。”男子挑着眉，“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么，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了，除了你之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面前的酒或人上，而你，在注意所有人……尤其注意我。”男子说着晃了晃杯中酒，抿了一口后，道：“真香。”男子又看向我：“可你并没有表现出，想跟其中任何一个人，建立联系的欲望，你只是喜欢这么冷冷的旁观着的同时，嘴角挂着冷笑……在你眼里，大概没什么好人吧。”
男子又定定的看向我，我有种自己被看穿了的毛骨悚然。
“残忍、自私、冷漠……大概这就是你为什么不想亲近人群的原因。”
我不可控制的嗤之以鼻，嘴角挂上了嘲讽：“我并不这么认为。”
“是，在你的视角里，残忍、自私、冷漠的，是这个世界。”男子又晃了晃酒杯。“且不说你之前那种冷眼旁观的行为到底是不是冷漠……哥哥，我多嘴再问一句，这酒，你喝着这里独一份儿的酒的当时，心里想的什么？”
你。们。喝。不。到。
我的瞳孔陡然放大。
男子笑：“自私？自私的到底是谁？”
我的头隐隐的有些痛，男子的声音开始变形，一会儿在我的耳畔环绕，一会儿又仿佛来自天际，“那么，残忍呢？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世界残忍？”
我努力的睁大自己的双眼，眼前的画面也不再是在斟酒的胡子男，而是一张张哀嚎的脸、血迹、电锯……尸块。
懵逼了的我。
头炸裂的疼。
一块碎布，伴随着一只手，胡子男的手，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低头看。
84372
和藏在我黑西装下工作服的布料一致，和工作服左胸口上的那个89757字体一致。我抬头。
看到我抬头，胡子男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双弯成了月牙儿的笑眼。
“想起来了？那么，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
是的，我想起来了。
我不是编号89757
我是杨为乐。
是个……
杀人碎尸狂魔。
三、
“实话说我并没有想明白您启动‘思过崖’这个计划的目的。”
“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改过的机会……但是如果让他们带着他们本来犯过的错继续生活，也许他们生活的不会很好。‘思过崖’真正的做到了，让犯人‘重新做人’。”
“哪怕强制性的剥夺他们本来的记忆么……”
“剥夺？用词重了吧。我们只是把他们的记忆封了起来，就像在各式各样远古流传下来的传说中，魔鬼，就应该封印在瓶子里。再说了，你可以把这种记忆的强制性封存，看成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改过自新’，我们是在帮助他们。省事，且有效，这一直是人类发展的方向，不是么。”
“可是……”
“可是？你在担心什么？”
“烟，戒烟。您知道烟为什么那么难戒么？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是想抽烟，只是在相似的情境情绪下，会想到抽烟这个动作，然后自然就抽了起来。”
“这不能说服我，你知道，烟这个东西，最开始确实是能让人兴奋，而兴奋会带来更好的状态。人并不是被情境或者情绪唤醒而抽烟，也有可能是因为侥幸心理，想寻求更好的状态，就如同第一次抽烟得到的那样。”
“但他确实有因被情景或情绪唤起的可能，对吧。“
“……“
“拼图……拼图，您玩过吧。假设一张拼图，给您看了原图之后把他打碎，再交给您，您迟早能把他拼出来……只要您还是一个有着正常智商的人。”
“……。所以，你真正想说的是？”
“停止‘思过崖’计划。”
“然后呢？重启被诟病已久的不人道的死刑么？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和空间放在‘无期徒刑’这个策略上了。”
“剥……强制封存，记忆，这件事，又能人道多少呢……”
“是啊，没差。那么你能提出什么更好的建议么？”
“再造一个空间……我是说，重塑一个地球，哪怕是虚拟的……”
“再说一遍，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和空间去启动所有的，类似‘无期徒刑’的策略了。而且，实话说，我们启动‘思过崖’计划的出发点，和你想重塑一个地球的想法有相似的地方，生造一个无期徒刑的牢笼，本质没差。”
“嗯？”
“我是说，地球本来可能就是一个更高级的存在制造的牢笼……你想想孟婆汤的传说。”
【完】
我……
我没有名字。
刚刚模仿完外面的那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的动作，佝偻着腰，很认真的看着我，然后抠了抠自己的鼻孔，很自然的甩掉了挂在小拇指上的鼻垢。
我猜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挺满意。
一边模仿着他拎着箱子远去的背影，一边又认真回忆了一下他的神态的我如是想。
那个箱子里面放的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一把刀？
或者电锯？
蓄满的胡须。
圆片墨镜，通过墨镜射来的冷漠的目光。
老人帽。
就差一盆盆栽和一个萝莉了不是么。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啊？你问我箱子里为什么不是一把狙击枪？
在这个国度么？
我猜你是过来旅游的，是吧。
我是一名镜使，镜中使者。
编号是89757。
喏，就写在我工作服的左胸口上。
为了维持这个世界上的运转，背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部门，诸如命运司姻缘司织梦司啊林林总总的一大堆。
我所在的就是这么一个部门，隶属于光影司的门下，按理说，一切能反射光的地方，就有我们司的人在。
你看到的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影子映像，那都是我们，一些活生生的存在扮演的。
老大说原本的世界确实是这样，不过那个世界早就不存在了，为了维持世界的原貌，为了孩子们天真美好的幻想，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当然我不是很理解。
不过无所谓，我只要照做就是了。
枪手往往需要的只是枪，而并不希望另一个枪手过来分把赃。
总而言之，我每日的工作就是一场模仿秀。
我还挺乐在其中的。
我看过的人林林总总，而在应对这无聊的工作之余，我就喜欢观察我的客户——
我喜欢这么称呼来这面镜子前站立的人，欣赏他们。就如同他们在欣赏着自己。
——猜想他们是做什么的。
我时常想问他们一句话。
Hi，你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不过对于我的客户们而言，如果镜子里的自己开口说话了，多半会被吓出毛病吧。
我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这种情况下客户们的反应，个人觉得吧……这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但这是我的工作守则里明令禁止发生的事情。
我得遵守它。
我是一把好枪。
虽然是存在于世界的另一面中的生物，但因为职业的特殊性，我们镜使必须生活在人群中。
这样才能更好的观察人们的一举一动，精进自己的模仿技能。
毕竟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但实话说我并不喜欢人群。
真的，我看够了这种生物的残忍、自私，与冷漠。
我就住在这个小隔间里，这个小隔间，人们通常称之为，镜子，看起来是扁扁平平的一个面，看起来是。
但眼见的不一定是真实。
我……我们，我们的存在就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
对，这间小隔间，这面镜子的背后，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主场，
我跟编号89752、编号89743、编号89761一起工作。
别问我编号为什么不是连续的。
我也不知道。
二、
待89761回来接了我的班后，我从门前的衣架上拿下自己的黑西装，把自己套了进去，看准了镜子前没什么人，把黑礼帽往头上一扣，悄悄的从镜子后溜了出去。
出来之后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自己心中对人群对厌恶，用力握紧拳头，为自己打气。
为工作，体验生活去了！
GoGoGo！
于是我轻车熟路的直奔“鸦”。
一家我常去的小酒馆。
呃…好吧，你说的对，我只是喜欢喝酒罢了。
但这也是唯一的，能让我坐在人群中的，方式。
那谁不是在长江边上问了么，何以解忧？
哎呀，其实是喝酒的地方能遇到很多喝酒的人。
在酒精的作用下，人通常会更放松，伪装更少。
这对我学习模仿更有利，不是么。
我是“鸦”的熟客，这里的老板和老板娘都认识我，所以我能喝到这里口感绝佳的特供，酒名很好听，“岁月”，这是不在酒单上的。
没错，现在拿着酒杯的我，看着四周形形色色的喝酒的人，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你。们。喝。不。到。
我一边品尝着“岁月”，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人。
靠窗的小桌旁，三个人，一个看着还算帅气的长发男子，对面坐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姑娘，男人正眉飞色舞的在说些什么，眼神时不时的飘向其中一位姑娘，但姑娘的注意力又全在面前的酒上。
或者，她根本就在神游。
另一位姑娘倒是看起来对男人说的东西很有兴趣，男人对她的状态也很有礼。
但……距离感。
嗯，距离感暴露了他对她并没有太大兴趣。
所以……
她是他的兴趣点，她自己也知道，但她对他不感兴趣，可能是推辞不掉他的多次邀约，也可能只是想带她来见见新的男人。
万一摆脱掉了呢？
于是她和他和她出现在了这里。
嗯，一定是这样。
不怪小姑娘看不上这男人，这男的留这么长的头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另一边……诶，这不是我今早服务过的那名客户么？
那个蓄着胡子的，带着老人帽和圆片墨镜，拎着箱子佝偻着腰的中年男子，刚刚推门进来，他的视线和我对上。
我看他以极小的幅度转了转脖子，视线已扫过整个酒吧，然后，从门那边的方向，径直走向我，或者不是我，可能是吧台，的方位。
很快，他走到我旁边的座位，放下箱子，扫了眼吧台内展示的酒品后，一个响指唤来侍者，努着嘴，食指轻轻指了指我在喝的酒。
“一壶。”
音稳声沉，是经历过不少大场面的人。
侍者则礼貌的回应：“对不起先生，这位先生喝的酒是非卖品……您要不看看酒单，试试我们家的特酿？我们家的孤……”
“我就要这酒，香。”中年男子打断了侍者的话，他侧向我的脸上鼻翼微张。
他确实是闻出来了不同。
有品。
“麻烦再给我拿个杯子来。”我的话及时化解了侍者小哥脸上的难色。
中年男子，胡子墨镜男，倒是也不跟我客气，等到小哥把杯子拿来，对我道了谢后就开始喝酒，一边喝一边赞，“好酒！”
我则看着他放在地上的箱子，想到早上我想的那些东西。
突然我意识到，现在我不在镜子里，我可以问出我时常想问的那句话了。
“Hi，你是谁，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说做就做。
胡子墨镜男听到我的问话后，坐在吧台上的身子向我转了过来，歪着头看着我。
而我因为职业习惯，也下意识的模仿了他的动作，歪着头看着他。
但是我触不到他的目光。
因为墨镜和酒吧昏暗的环境。
这让我心中有些谎。
这人想干嘛。
他突然咧嘴一笑，我几乎也在同时笑了出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又下意识的模仿了他。
“这个问题有意思，但……不如我来问问你吧。你觉得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胡子墨镜男笑完来了这么一句。
可能是看到了我突然间的不知所措，胡子墨镜男又补了句，“我进门就注意到你了，除了你之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面前的酒或人上，而你，在注意所有人……尤其注意我。”
有劲额。
这爷们儿有意思。
我看着胡子男笑了起来。
胡子男努着嘴冲我挑了挑眉，露出了本来藏在圆片墨镜后的浓密眉毛。
手提箱，老人帽，蓄满的胡须，在昏暗环境下都不愿意摘下的墨镜。
“不管你是谁，最起码，你不希望别人认出你的身份。”我笑道，“那么，在现今的环境中，什么的样的人会不希望别人辨认出他的身份？”
我盯着男人的脸，
希望能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些反应。
“明星？即便你是明星，你的咖位也没有大到需要用这种手段来隐藏自己的脸。”男人的脸意料之中的没有波澜，“毕竟我见过的人还是很多的，也没有跟这个社会太脱节，大大小小的明星我知道的并不少。”
岂止知道不少，他们中的不少人还是我的常客，我工作的地方可是坐落在闹市区，想到这里，微微的自得让我的脸上挂上了笑容。
“那么，你是在躲避某些人么，避债？仇家？警察？”
男人挑着眉，点点头，看他不置可否的笑，想来是示意我继续，
好啊，我看着他端起了酒杯，继续。
“在远古的时候，人只有在安全的环境中才会吃东西。然而在现今的时代背景下，人总是安全的，但这习惯还是残留在我们身上，由此，可以反推出一件事，人会通过吃东西来暗示自己是安全的。”
端起的酒杯在半空僵了一会儿，又送入男人的口中。
“我说中了是么。警察。”
男子笑了，和我，几乎同时。
“很聪明。”他对着我举起酒杯。
“你也不赖啊，拿我的酒敬我……行。”我笑着举起我的酒杯，“酒逢知己千杯少。”
碰杯。
“会须一饮三百杯。”胡子墨镜男举着酒杯对着我，在空中顿了顿，道。
我也顿了顿，对，同样的表情动作。
一饮而尽。
我们俩同时放下杯子，相视一笑。
“事实上，我就是奔你来的。”胡子墨镜男幽幽道。
我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放在脚边的那个箱子。
随即我又舒了口气。
没关系，反正他杀不死我。
好歹我也是名镜使，我可以在1毫秒内模仿你所有的动作，所有。
凭借着这点，避开一个正常人的攻击，所有攻击，足够了。
“别这么紧张。”胡子男自顾自的给自己斟满酒，举杯饮尽。“你怎么那么自信，自己说的就全对。”
说着，胡子男看向了我，定定的，即使墨镜遮盖了他的一部分目光，我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危险，如同被人用刀子贴住了脸。
“如果真如你所言，我是个躲避警察的主儿……我是个逃犯。你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我有足够的资本，我有你不知道的底牌。而且，在这里……“好在之前自己已经想通了一切，我脸上挂着嘲讽，摊着手示意胡子男看看现在所在的环境，一个众目睽睽的酒吧，“我为什么要怕？”
男子笑，突然不再看我，而是低头弯腰，缓缓的把放在脚边的箱子提起，放到桌上。
危险感陡然而至。
“你确定？”
草泥马的。
不。不确定。
这个人很危险，我不知道我之前的推断哪里不对，但，现在，此刻，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对我呐喊，这个人很危险，分分钟可以让我万劫不复！
“你模仿不了我了，对吗。”
对了，在男子拿起箱子放在桌上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能模仿他的动作了，我的逻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我的身体先一步发现了这个问题。
突然，我感觉额头渗出了冷汗，我更慌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模仿，我是说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我已经慌的有些语无伦次了，但我想我该表达的都表达了出来。
“哥哥，现在没有你发问的空间。主动权在我手里。”胡子男的声音还是那么沉那么稳。“喏，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还给你，你是谁？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我……”
口干舌燥。
什么情况？他知道我的底牌，知道我模仿的能力，这意味着他大概率知道我镜使的身份。
我是一名镜使，镜中使者。
编号是89757。
就写在藏在我黑西装下，工作服的左胸口上。
我是一名镜使，生来就是。
你特么都知道了，让我答什么？
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兄弟，你再说的直白点吧，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缓过来了，老子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人死屌朝天，认尼玛怂。
“可以。”男子突然笑，又开始给自己斟酒。
危险感突然没了。
“哥哥，你很喜欢通过观察别人的服饰、衣着、动作等来揣测对方的人物性格。对吧？”男子虽然问着，但他并没有让我回答的意思，他喝了口酒，自顾自的又说了下去。
“那么，如果你是我，站在我的视角，你会怎么用你的思维，解读你自己？”
见我被问的有点儿懵，男子继续道。“吶，我给你分析分析，首先，你猜我是个逃犯，但，为什么你会下意识的，把自己比做是我的知己？”
我想到跟他碰杯之前，我说的话。
酒逢知己千杯少。
是啊，那么多客套话可以说，我为什么偏偏说了这一句？
“其次，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逃犯？”胡子男边说边笑着贴近我的耳，“虽然，你说对了。”然后他又笑着慢慢回到正常的坐姿。“可是，在你的世界里，逃犯……并不是个经常出现的物种吧。”
我想到了我见过的那千千万万个客户。
看着都是好人脸。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特么说的准。”想到这里，我没好气的怼回了一句。
男子不置可否的笑，“是，哥哥这句说的对。但你的思维逻辑确实经常和逃犯、和欺骗、和犯罪，关联，对吧？为什么你总是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些……为什么？而且，你并不喜欢人群。”
“为什么这么说。”我一定要有回应，哪怕咬着牙，我必须建立起一种平等。
“距离感。”男子挑着眉，“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么，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了，除了你之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面前的酒或人上，而你，在注意所有人……尤其注意我。”男子说着晃了晃杯中酒，抿了一口后，道：“真香。”男子又看向我：“可你并没有表现出，想跟其中任何一个人，建立联系的欲望，你只是喜欢这么冷冷的旁观着的同时，嘴角挂着冷笑……在你眼里，大概没什么好人吧。”
男子又定定的看向我，我有种自己被看穿了的毛骨悚然。
“残忍、自私、冷漠……大概这就是你为什么不想亲近人群的原因。”
我不可控制的嗤之以鼻，嘴角挂上了嘲讽：“我并不这么认为。”
“是，在你的视角里，残忍、自私、冷漠的，是这个世界。”男子又晃了晃酒杯。“且不说你之前那种冷眼旁观的行为到底是不是冷漠……哥哥，我多嘴再问一句，这酒，你喝着这里独一份儿的酒的当时，心里想的什么？”
你。们。喝。不。到。
我的瞳孔陡然放大。
男子笑：“自私？自私的到底是谁？”
我的头隐隐的有些痛，男子的声音开始变形，一会儿在我的耳畔环绕，一会儿又仿佛来自天际，“那么，残忍呢？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世界残忍？”
我努力的睁大自己的双眼，眼前的画面也不再是在斟酒的胡子男，而是一张张哀嚎的脸、血迹、电锯……尸块。
懵逼了的我。
头炸裂的疼。
一块碎布，伴随着一只手，胡子男的手，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低头看。
84372
和藏在我黑西装下工作服的布料一致，和工作服左胸口上的那个89757字体一致。我抬头。
看到我抬头，胡子男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双弯成了月牙儿的笑眼。
“想起来了？那么，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
是的，我想起来了。
我不是编号89757
我是杨为乐。
是个……
杀人碎尸狂魔。
三、
“实话说我并没有想明白您启动‘思过崖’这个计划的目的。”
“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改过的机会……但是如果让他们带着他们本来犯过的错继续生活，也许他们生活的不会很好。‘思过崖’真正的做到了，让犯人‘重新做人’。”
“哪怕强制性的剥夺他们本来的记忆么……”
“剥夺？用词重了吧。我们只是把他们的记忆封了起来，就像在各式各样远古流传下来的传说中，魔鬼，就应该封印在瓶子里。再说了，你可以把这种记忆的强制性封存，看成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改过自新’，我们是在帮助他们。省事，且有效，这一直是人类发展的方向，不是么。”
“可是……”
“可是？你在担心什么？”
“烟，戒烟。您知道烟为什么那么难戒么？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是想抽烟，只是在相似的情境情绪下，会想到抽烟这个动作，然后自然就抽了起来。”
“这不能说服我，你知道，烟这个东西，最开始确实是能让人兴奋，而兴奋会带来更好的状态。人并不是被情境或者情绪唤醒而抽烟，也有可能是因为侥幸心理，想寻求更好的状态，就如同第一次抽烟得到的那样。”
“但他确实有因被情景或情绪唤起的可能，对吧。“
“……“
“拼图……拼图，您玩过吧。假设一张拼图，给您看了原图之后把他打碎，再交给您，您迟早能把他拼出来……只要您还是一个有着正常智商的人。”
“……。所以，你真正想说的是？”
“停止‘思过崖’计划。”
“然后呢？重启被诟病已久的不人道的死刑么？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和空间放在‘无期徒刑’这个策略上了。”
“剥……强制封存，记忆，这件事，又能人道多少呢……”
“是啊，没差。那么你能提出什么更好的建议么？”
“再造一个空间……我是说，重塑一个地球，哪怕是虚拟的……”
“再说一遍，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和空间去启动所有的，类似‘无期徒刑’的策略了。而且，实话说，我们启动‘思过崖’计划的出发点，和你想重塑一个地球的想法有相似的地方，生造一个无期徒刑的牢笼，本质没差。”
“嗯？”
“我是说，地球本来可能就是一个更高级的存在制造的牢笼……你想想孟婆汤的传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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