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民的名义睡你

1 比起满是大陆富豪铜臭味的望北楼，高小琴更喜欢住在这家坐落在山间的Hyatt。从二十几层的套房望出去，就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山上有一些错落无序的小房子，不高大，却也别致，常令她想起十几年前离开的小村庄。 “回不去了吧。”高小琴喃喃道，既是说回不去的京州，也是说回不去的年少。 这是她不知道第多少次来香港避险了，丁义珍潜逃出境，赵院长被检察院带走，赵公子慌张地带着她来到香港。从前他们总是住在看似神秘的四季酒店，那里满是和他们“惺惺相惜”的大陆富豪，大家在酒廊或泳池相见的时候，打招呼会悄悄问“你的案子怎么样了”，假意关怀又各自心怀鬼胎。每个人都在探听着大陆虚实，寻找着能解救他们的“捞人”神手。 这次，不知道是预感无人可救还是单纯的想换换心情，赵公子带她来了山间的这个酒店。 “看着这一片山林，总是想起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赵公子没有看她，望着眼前冷峻的郁郁葱葱，淡淡说道。 是赵公子把她扶上了成功女商人这个神坛。当年离开老家湖心岛的时候，她是个连双像样的鞋都没穿过的渔家小妹，赵公子的搭档杜先生发现了她和双胞胎妹妹，把她们带进了繁华的吕州。 起初，确实像杜先生说的那样，她们是在赵公子的会所工作，但她逐渐发现，这里清一色的姑娘除了要做端茶倒水的服务生工作之外，还要陪客人唱歌喝酒，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又是一次陪客人唱歌喝酒的夜晚，高小琴穿着开叉到大腿根的旗袍，别扭地坐在沙发上，唱着客人点得老土得要死的歌。听说今晚来的是吕州公安一把手，吃饭前杜先生亲自来选了晚上陪场子的姑娘。高小琴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儿，心想这人民警察行侠仗义，应该不会怎么过分吧。可谁知这酒还没过三巡，警察叔叔肥硕的手就伸向了高小琴的大腿。起初她还应付得笑着，别别扭扭的把他手推来推去，可谁知越是这看似的欲拒还迎，对方便越过分，直接探过油腻的脸就想亲她，手还不老实的直往她裙子底塞。 高小琴气愤至极，一把推开了警察叔叔，对方半曲着腿没坐稳，直接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这一摔，酒也醒了几分，对方踉跄着站起来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高小琴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对方骂骂咧咧地正预备一脚踹过来，在场陪客的赵公子拦了下来，“刚来的小姑娘不懂事，您别气别气，我再给您叫几个”，说着不顾对方叫骂让人把高小琴拖了出去。 高小琴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等待她的也许是她无法想象的侮辱。前些天妹妹高小凤从黑屋子里出来，衣冠不整，整个人像死过一回一样，见了她只呜呜地哭。她心疼妹妹，这几天所有要妹妹出来的活儿，她都抢着接了下来。只是想不到今晚...... 等待审判的高小琴心如死灰，自知今晚怕是在劫难逃了。这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顺着光走进来的身影顿了顿，跟门外的人说“开灯”，光瞬间充满房间，带来光明的，是赵公子。高小琴缩在角落，不知所措。赵公子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脸高高肿起的她，叹了口气。“你愿意以后跟着我吗。”赵公子声音深沉，明明一个问句，却问的不容有反抗之意。高小琴满眼泪光得看着他，怯怯地点了点头。 于是命运就这么拐了个弯，从一条绝路驶向了另一条绝路。 高小琴从一个濒临失足的少女，变成了正装里白白净净的小秘书。她聪明又努力，开始常伴赵公子左右，他一空下来，就会给她讲商场上的事情，教她如何处理错综复杂的各种关系。他像兄长一样待她，从未有过过分要求，他教她认牌子，带她去好的餐厅，给她讲法餐和意餐的区别，告诉她如何品味红酒。高小琴以坐着火箭的速度翻新着认知，很快便出落地与成长在这个环境里的其他姑娘相差无几了。 在这朝夕相处之中，高小琴逐渐生出了些许情愫。可身居高位的赵公子，满身闪着金光，像一只摆在玻璃橱窗里的高级奢侈品，她只有看的份儿，却永远买不起。但她知道赵公子懂她的心意，所以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赵公子褪去她衣服的时候，她并未讶异，而是意料之中的紧张和惊喜。闪电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随后而来的雷声滚滚，是天空也疼得哭出了声吗？她跟着大雨一起流着泪，可她不愿意闭上双眼，她要好好看看眼前这个男人，是他送了她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就开在身下，可轰轰烈烈盛放的，却是遗憾。 2 丁义珍揉着红肿的手腕，带着几分错愕：“看着小花猫一样的温顺的，没想到竟然是头猎豹！”，他是没想到，在赵公子身边温柔娴静的高小琴那晚就像疯了一样从他身下挣脱而出，大哭大叫，满嘴污言秽语，黑暗之中还把他踹下了床。也许丁义珍是身居高位惯了，一味地顺从与溜须拍马并不能让这位副市长感到兴奋，相反是这样激烈地反抗激发出了他内心深处的兽欲，他要这个女人，他要征服这个女人。黑暗中的丁义珍瞪起发着红光的双眼，抓起高小琴往窗台边撞去，直到她昏了过去，他才抱起她扔到床上，一副捡了艳尸的样子，半闭着双眼在一片雪白上驰骋。 “我和你提过，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我怕你吃亏，你还总当我不舍得”，昏黄的灯光下，赵公子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就是个女人”，“是是是”，丁义珍嘴上附和着，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这赵公子连身边的女人都舍得给了他，想必是真的拿他当了自己人，抱好了他这条大腿，还怕赵书记往后不给他提拔？ 并排坐着的赵公子，脸却别向了另一面，光从背后打过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或许有一丝凝重，或许有一丝愧疚，他知道高小琴对他的心意，可是京州市市委书记李达康油米不进，各种重要城市规划项目又在他手中，他只能冒险走丁义珍这枚险棋，先把他牢牢握在手里。丁义珍这种贪婪的高官在风月场合是轻车熟路，没想到却对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高小琴情有独钟。合伙人杜先生跟他分析利弊，他也知道培养高家姐妹俩的目的，没有表态算是默许了。可如今听到她激烈反抗的细节，知道了高小琴对他的心意竟比得过磐石，心不觉疼了起来。 “那太阳城的项目，就有劳丁副市长了。”赵公子面不改色的打破平静，丁义珍连忙说：“这个自然不劳公子费心。” 黑暗中的高小琴披头散发地坐着，她最初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和妹妹策划想要逃离杜赵魔爪，但后来赵公子对她的提拔和栽培，让她以为不过是她多虑了，现在想来，姜还是老的辣，这含情脉脉的关怀竟是他麻痹她的卑劣手段。如今妹妹高小凤已经被作为礼物送给了高育良书记，父母们的命又握在杜赵二人手中，她是走投无路了。 “杀人最狠的方式，莫过于诛心啊”，高小琴垂泪，她已经死了，心已和挣扎中打碎的花瓶一样，碎满了一地。从前高小琴像一只长久没有电的落地灯，孤零零地立在角落一身落寞，而赵公子的来到，像给她插上了电，她抖着一身灰尘努力地亮着、闪耀着。 如今想来，真是讽刺。她如此努力，可努力走向赵公子的每条路，却都是绝路。 3 再见到高小琴时，已是一个月后了。赵公子深知她的处境，又自觉内心有愧，便躲着不见她。再见面时，只觉怅然。 她瘦了，披着一件缎面的单衣坐在窗前吞云吐雾，因为太瘦好像整个人缩在衣服的影子里，从前她不会抽烟的，如今这娴熟的姿态竟多了几分媚态。看到赵公子，高小琴马上换上职业的微笑：“老板来了也不说一声”，她不知道在嗔怨谁，“快进来坐罢”，说罢靠里挪了个位子，空出了沙发的主座。 赵公子顺势坐下，常年混迹商场，和各种老油条打交道，他早已练得处变不惊。可看到高小琴这熟络的招呼，带着和他一个模子的老套，还是有些吃惊。 “太阳城的事您就放心吧，丁义珍既然应下了，想必也是会帮您疏通的”，高小琴呷了口茶，继续说道：“倒是前两天晚上，听他打电话提到个煤矿项目，说是个蔡老板拉他入伙，您倒是可以问问”。高小琴说罢，自顾地走向窗前，剥开窗帘眯着眼看向外面，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小琴”，赵公子沉吟半刻，还是开了口，“你怪我罢”，这像个问句，又问得不容置疑。“我不怪你”，高小琴依然望向窗外，“您一手栽培我和妹妹，我应该早就知道是为这些个事，是我不该有什么非分之想”。 说罢她回过头，暮色里，她整个人倒像是镶了金边，“我和您的缘分大概就到这里了，以后我会恪守本分，不再有非分的念头”。高小琴深知道自己的爱恋已经逐渐成为了他的负担，她眼里噙着泪，看不清赵公子的表情，但她猜这个告别的时刻，必定有一瞬如释重负的表情在他脸上轻巧划过。 只有她默读了出来。 走出办公大厅，高小琴戴上墨镜，怕人看到她哭花了的妆。丁义珍的车如约在门口等着，她面无表情地坐上去狠狠带上车门，像是要和过去一刀两断一样，窗外的树向身后飞快闪过，她的青春也被带走了。 4 高小琴缱绻在刘关长身下的时候，眼前像过电影一样地呼啸而过与各官员的奸情轶事，作为赵公子的头号“女杀手”，高小琴出色地完成了每次的睡人任务，太阳城、美食城、油气集团，她在每次执行任务时隐秘地录下视频，为赵氏集团拿住了他们的要害。赵公子常说的一句话：“房子、票子、婊子，总有一样能打动他”，如今的高小琴深以为然。 她推了推伏在身上大口喘息着的刘关长，起来整理还未来得及褪下的套装裙子。“年纪大了就是省事”，她心想着，“衣服还没脱完，就缴械投降了”，想到这里她鄙夷地看了一眼床上那摊“死尸”。 披上衣服，她端起酒杯，想起祁同伟。赵公子为了巩固在汉东的势力，不停用各种手段拉人进他的势力集团，本来这个祁同伟是不用她高小琴亲自出马的，如今有个大型停车场的项目在他手上，以赵公子老爷子的面子，这位祁副局长一定会点头同意，但据妹妹从高育良处获得的消息，他这个学生最会见风使舵，怕只怕一朝利散，他却反口咬人。 经过调查，他们发现祁同伟的感情生活非常不和谐，当年他为了改变命运，被迫跪在H大学操场上向一个大他十岁的女人求婚，只因为这个女人的父亲是省政法委书记，手中执掌着政法系统的大权，能把他从山里调出来，改变他的命运。于是缜密商议之后，赵公子决定打感情牌，派王牌高小琴亲自出马。 当晚在美食城的豪华包间里，高小琴一曲《智斗》惊艳了四座，也成功引起了祁同伟的注意。但当时祁同伟一心以为这是自己老师的红颜知己，并不敢有非分之想。直到赵公子引高小琴和他相识时，他才恍然发现这竟是如此的一对佳人。 高小琴美目流盼，在酒桌上也引经据典地同一帮高官推杯换盏。这都是赵公子的悉心栽培，他们这样有身份人的圈子，尤其又是官员的圈子，是一般人无法进入的。圈子都是非常势利的，为了让高小琴和四五十岁的高官们拥有共同话题，能够长久地留在圈子里，赵公子专门请老师教了她国粹京剧。 觥筹交错之中，高小琴秋波微转，不经意间和祁同伟目光相撞，他慌乱地躲开了。高小琴低头含笑，知道祁同伟八成是囊中之物了。 果不其然，两人很快便无话不谈，祁同伟讲述了自己当年的惊天一跪，高小琴也拿出杀手锏，动情地回首自己从贫穷的渔家女走到今天这步的种种不堪过往。他们的命运都牢牢把控在别人的手里，两人相见恨晚紧紧拥抱在一起。 趴在祁同伟胸前，高小琴能听到他热烈的心跳，他喃喃说道：“让我们重新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说着有滚烫的热泪坠落胸前。 “这颗前途无量的真心，我先收下了”，高小琴心想着，嘴边划过一丝魅笑。 5 赵公子站在高小琴对面，同样面色凝重，他让高小琴先回京州，高小琴抬眼一撇什么话也没说。她明白赵公子这是想让她先回去探探风头，每天汇集的大陆政坛消息，赵已变成了惊弓之鸟。怀疑在两个人之间挖了一条沟壑，从前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如今分隔在对岸，望着彼此，谁都无法跨出这一步。 陈清泉被警察带走的时候，高小琴是真的慌了。这些年，她在祁同伟他们的庇护下“白手起家”，把赵公子给的小公司一步步做到山水集团，祁同伟现在已经是公安厅厅长了，后面又有赵氏和高书记撑腰，相关部门向来是对山水集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何况，能进山水会所的，非富即贵，谁敢对她高小琴下手。 可是李达康就敢。当年笼络李达康不通，赵公子出此下策派高小琴睡服了丁义珍，牢牢把他们的利益绑在一起，现在“汉大帮”的侯亮平抓了李达康的老婆，李达康能不报仇吗，这突如其来的扫黄不就是打了他们的脸吗。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李达康竟然直接越过制度把陈清泉当场双开，政治嗅觉异常敏锐的赵公子，连夜和高小琴一起飞到了香港避险。赵氏利益集团现在是颗满目疮痍的心脏，山水集团这条伤口一旦被撕开，后果将不堪设想。 两人并肩无话，只有电视里的声音在乌拉乌拉讲着什么。高小琴定睛细看，发现是某个从京州升上去的干部，“一切权力属于人民，我们要把人民赋予我们的权力真正用来为人民服务………”，看着他在电视上道貌岸然的样子，想起他曾在自己两腿间猥琐的样子，一个在床上不到三分钟的人，竟然可以发言报告讲三个钟。 权力真是最好的春药啊。 高小琴鄙夷这些男人，那一张张贪得无厌的脸，那么陌生又那么相似，他们一口一个人民的名义，可人民在他们那里，也仅存名义而已。这些满嘴官话的伪君子与她赤诚相见的时候，满脸淫笑的表情仿佛是在说“我是以人民的名义睡你”。 窗外夜色如墨，每一个黑夜都在偷听她的心事，却从未给过她慰藉，她茫然四顾，依旧不知道前路在哪。 尔今夏：一个靠脸吃饭的情色故事创作者，著有专栏「情色犬马」，以文艺地姿势开好这班车。@HK.Editor.Traveller.Model.Photograp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