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怠惰末路的猫——老舍《猫城记》

怠惰末路的猫——老舍《猫城记》

诹访哲史/著

牧久音/译

选自（《偏愛藏書室》诹访哲史/著 国書刊行会2014）

作者简介：诹访哲史. 1969年生于名古屋，国学院大学文学部哲学系毕业。2007年以《后天的人》获得第50届群像新人文学奖、第137届芥川奖。

虽说老舍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与鲁迅并驾齐驱的人物，然而不知怎么，日本读过《骆驼祥子》等作品的人却少之又少。

谈到近现代中国，那一定是以鲁迅、老舍、莫言为代表了。虽说是闲话，我出于某种奇缘，数年前曾和莫言（《红高粱》的作者）二人一起，在蒲郡泡过露天温泉。

众所周知，现代中国是一个一边拥有众多民族和世界最大的人口数量，一边依然继续采取一党执政的复杂国家。在他国和本国的压力与干涉下，虽愈发艰难，但作家这种生物却持续得孕育而出。至于原因，文学是因压抑而发症之“病”的个人病例，仅此而已。

譬如在英国史上风纪最为严格的维多利亚时代，地下流通的色情小说却多出杰作，就连留学中的夏目漱石都十分爱读。还有由那位连神都不畏惧的萨德侯爵所创作的众多恶德小说，亦是炮火连天的十八世纪法国大革命之下，在万塞纳和巴士底的监牢之中诞生的。说来讽刺，善于舞文弄墨的人们正是因为被体制所拘束的焦虑，而将这种文学的反作用力作为契机，变成了给予他们营养的源泉。

老舍作为在北京今日已消亡的平民区生活的爱国作家，虽然也创作过以抗日战争为题材的作品，但留下更多的是对深爱着的祖国直言不讳的讽刺小说。老舍曾在伦敦做过讲师，因此能看到英国风的讽刺文学，特别是爱尔兰作家乔纳森·斯威夫特的“幽默”对他造成的巨大影响的痕迹。

本书《猫城记》，是对挚爱的祖国中政治的腐败与人民的怠惰进行无情揭发的，危险的幻想小说。因其以迫降于火星的中国宇航员的见闻录为体裁，也成为了被收入SF文库的作品中珍品中的珍品。

老舍的火星冒险传，与后来者莱姆和斯特鲁加茨基那般致密的SF小说迥然相异，充满了朴素从容的风味。

（硬要说得话，）豆腐房在夜间储满了热气，只有一盏油灯在热气中散着点鬼光，便是这个宇宙的雏形。

这完全是中国式壶中天、庭院式的宇宙观。迫降的行星上居住着猫人。猫、猫、猫。猫的国度。虽不知老舍是否知道荻原朔太郎的《猫町》，也有了漱石与霍夫曼的先例，但似乎慵懒而我行我素的猫相较于讲求规矩的狗，更适合用来讽刺。

跟着地主大蝎一起进城的“我”，从他聪明的儿子小蝎那里得知了猫城的世相。那乃是一个放弃了进步、仅满足于眼前欲望的衰退社会，是一个贿赂横行、充满阿谀与盲从的世界。猫人们被欺骗，把实为毒品的迷叶当做饵食而成为其奴隶，为此征战不休。他们组成名为“哄”的政党，为了独占迷叶的私利私欲而掀起了革命。

因为他们进有所得，退无一失，哄便有饭（迷叶）吃，不哄便没有饭（迷叶）吃，所以革命在敝国成了一种职业。

说这话的小蝎在如真正的革命般掀起的动乱中殒命。这些全部都是老舍向着批判祖国的转变。老舍忧患着曾被鸦片夺取国力的近代史、革命与消亡循环往复的祖国的漫长历史，创作出了这本书。他在战后的“文革”前夜，受到红卫兵的暴行，在绝望之中自杀了。他大概是不想从猫人的怠惰中看到祖国的现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