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
查看话题 >她将在春天里死去
0
4月24日,00:00
她默默地看着手机上的数字跳转,她已认命了,逃无可逃。
在4月25日零点来临之前,她将又一次死去,一如往昔。
她仔细地回忆今年所留下的所有痕迹,再将它们小心翼翼地一一抹去,亦一如往昔。
1
第一次发现自己会在这一天死去时,她只有14岁。
那一天本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按部就班的做完作业,洗漱上床。寄宿制的学校有严格的作息时间,只是熄灯后大家依然会窃窃私语,直到夜班老师前来干涉。
那天具体聊了什么她也记不太清楚,不过对于青春期的女生们,不外乎也就是男孩子们吧。每个女生都有自己喜欢的那一个,同班的不同班的、同校的不同校的、同年的年长的,不一而足。少年们都有好看的眉眼和温柔的白衬衫以及逆光时完美的笑颜。每次晚餐后晚自习前,女生们都会三三两两的坐在篮球场或是操场的看台上,嬉笑地看着打篮球、踢足球或是田径队的男孩子们。而那时的见闻也大多到了熄灯后来汇总。
她那时其实也已经有了一个所谓的男朋友,大概一直都是缺爱的孩子,所以在一个好看的男孩子表达了些微的钦慕之后,她便忍不住要沉溺进去了。于是便整日的在一处说着没什么意义的话,憧憬着不知道多远的未来。料想班里的人也全都知晓,偶尔上课被一同抽起来回答问题时会有同学们默契地发出意有所指的窃笑。
那日夜里她大致也是听着同宿舍的女生兴奋的说着新看到的男孩子的种种,一边在想着如果有以后,要有一所大房子,然后养许多猫猫狗狗,最后长长久久。直到舍友们都精疲力尽的睡去了她才如愿以偿地闭上了眼。
初睡时也并无不同,也就是一瞬间就沉入了黑暗。只是过了一会儿她梦见了一个巨大的陀螺,它在心脏的位置不停歇的旋转着,于是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咔——”停住了。一直被心脏律动憋得喘不过气的她突然觉得一阵解脱,后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日醒来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她特意看了日历,确实只是从4月24日跳到4月25日,年份也是没有变的,那么也就是一个梦而已,只是相对真实了些,应该是压力太大了吧。
她也就不再多想,洗漱之后便跟着宿舍里的人一起去跑早操了。那时的男朋友每日都会提前等在楼下,提着热腾腾的早餐,逼着她在舍友们的起哄声中吃完才心满意足一同跑操。于是她同以往一样东张西望,力图在第一时间看到男朋友,并速战速决,将那段充满羞耻感的时间缩至最短。
结果直到早操结束也没有看到男朋友的出现,她暗想是生病了吗,那要不要想办法去看看呢?她还未思虑清楚就听到旁边一同去吃早餐的同学对着其他人说道:
“今天他俩又没来,胆子真的是好大啊,又想被请一次家长吗?”
“对啊,都连续一两周了吧,这么明目张胆。”另一个女生带着一脸鄙夷接着话。
“谁啊,有人敢一直旷早操吗?”她一头雾水,终于也忍不住发问了。
“欸,就是XXX和xx吗,你不知道吗?”鄙夷的女生还在持续鄙夷着。
“她不关心这些的啦,不管他们了,再晚包子都要被抢完了。”开启话题的同学也迅速地终结了话题。
XXX是男朋友的名字,而xx则是同班另一个女生。她得到的答案却让她更疑惑了,这与她的记忆形成了巨大的差异,而同学们见怪不怪的语气让她觉得有些地方出问题了,她有些不敢深究,因为觉得反常的只有她一个人,那是不是说明她才是反常的那个?
醒来之后短暂与舍友和同学的相处她都觉察出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但男朋友这个差异真的是太大了。她努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力求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在进入食堂看到男朋友正在亲昵地喂另一个女生一枚新剥好的蛋时,她只感觉全身的血液一股脑的向上涌去,所有之前想要镇定的念头都烟消云散了。
快要爆炸了。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记不清楚了,所有诘问愤怒和忍不住地伸手阻拦都被男朋友一句轻描淡写的“关你什么事,我一共也没跟你说过几句话好吧”所击溃。她想反驳想冷笑想不顾一切的吼叫,但当看到所有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瞬间颓然了下来。
果然是出了一些问题啊。
后来事情被迟迟赶来的早就心怀不满班主任借题发挥狠狠的责骂了男朋友和另一个女生,而她却被当做正面典型受到了表扬。围观的同学只当是看了一场暗恋之后因爱生恨的闹剧心满意足的退场。而她,明白整个世界都不对了。
于是她开始疯狂的寻找曾经恋爱过的痕迹,表白时传的那张纸条她曾细心地藏在了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在一起一个月时买了写读书笔记的情侣本子,后来一百天的时候男朋友送了一张她喜欢的动漫人物的插画,背面还写满了不知从哪里借鉴来的情话。还有半年时情侣衫和玩偶,中间节日时小小的贺卡和上面只有双方才懂得暗号。
不出所料,这些通通都不见了。不论是纸条、插画、贺卡,还是衣服和玩偶,只有读书笔记的本子还在,但封面也不是记忆里的那样了。
这一切都变成只存在她记忆里的故事,这个班里她除了男朋友以外并没有其他所谓的好朋友,现在更是只剩下了敷衍着她并在她背后掩嘴讨论的普通同学了。
那便独来独往好了,她不在乎的想,毕竟在这个所谓的男朋友之前,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啊。那么便回到从前好了,把一切都烂在心里。她口是心非到最后自己也都相信了。
此时,她还不知道第一块石头已经长大了。
2
后来她想为什么是14岁那年发现的,大概真的是因为这场无疾而终的早恋吧。之后的两年,她不再去跟周围的人缔结更深的关系了。她以为这样的被遗忘是时常会光顾的朋友,那种被依赖的人所忘记从而被无视的心情,她再也不想体会了。
但这两年的风平浪静,让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于是17岁她选择又一次尝试,直到4月25日又一次经历醒来之后的物是人非,她终于明白了这是命运安排的一项微不足道的游戏,而她大概是唯一的玩家。
开始她想认命了吧,那就坚持一个人战斗,也认真的开始写日记。既然人生只能存在于有限的记忆里,那么尽量完善它聊以自慰也不错吧。她一边写着一边也在脑海里默念记忆着,隐约间她觉得无论怎样或许还是自己的记忆可靠一些。
但是又一个4月24日之后,她凭着记忆发现日记上也会有些微的变动。命运又一次在更高的天空拈须微笑了,无法可想的她便一直失魂落魄到了月底,最后终于在五月第一天的清晨一把火烧掉了所有日记本。
她终于被命运逼成了一叶微不足道的浮萍,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她像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般,她不再留下什么痕迹,反而是积极的为命运扫清前路,在4月24日的审判来临之前,细致的将一切归零。
这么一年又一年的轮回着,她总算摸索出了一些规律——
死去之后:
1. 她那时牵挂的人会消除与她有关的记忆;
2. 周边的人与她有关的回忆会向不好的方面偏差,按她的心理诉求,离她内心越近的人受到的影响越大;
3. 世界的其余还是正常运转着。
所以13岁以前她的父母疲于工作只将她放入各种寄宿制的学校和机构,定时汇以钱财,多余的不再过问。而由于没有好看的衣装鞋帽和哪怕一点点零用钱,跟同学的关系也并没有很好。那么早前即使是经历过这样的死亡游戏,应该她一点也不会察觉的吧。
至于她为什么称之为死亡游戏,大概是在心理上与所有个体割裂开,叫做死亡一点也不为过吧。她想,如果注定每一年关于自己的记忆都要被重新洗牌,那么不如所有纠缠都由自己斩断吧。安安静静的孤独终老,寂寞是寂寞了些,但从未得到过总比得到了又失去好受多了吧。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但后来即使是这样,她也有些撑不下去了。
那一年并不像最初那样第二天水到渠成便醒来了,在死亡结束后的清晨,那些逐渐增多的浓稠的孤独感、无奈放弃的爱恋和欲望以及深夜里的沉思和不甘通通将小小的石块堆砌成千斤巨石压在了胸口,停住的心脏挣扎不能,奄奄一息。
在无人知晓、无人摇旗呐喊的彼端,她无力地望着那一团渐渐变得灰暗的血肉。她不明白这样活着的人生是何意义,那些石块明明也是自己放弃人生后帮助自己的伙伴吧,那么死去吗?
她好像决心放手,像局外人般袖手旁观。只是各种念头却依然不愿意放过她。
那些从未见过的风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那些心心念念的食物也真的无法品尝了。
无法感知无法思考,永永远远的堕入黑暗。
就这样死去真的没有一点不甘心吗?
纷杂的思绪变成了巨大的炸弹,“砰砰砰——”它们向着巨石发起了进攻。她想,无论怎样,活着总会有好的事情发生吧,死掉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求生意识带着炸弹在彼端纷飞,巨石的一角崩塌了。
“噗嗤——”新的一天还是来了。
醒来之后惊魂未定的她决定在夏天到来前择一人谈一场注定会分手的恋爱,除了这隐秘的游戏,将其他的情绪尽情宣露,恣意地去爱去释放欲望。她决心将这安全而短暂的恋爱活动视为一场自救。安全是她不敢投入太多的感情,毕竟终会分手;短暂则是要在一个可控的时间内将情绪和欲望释放,又不会让她无法放下。这样在4月24日时她便可以了无牵挂。她可以不用再一次承受被遗忘被抛弃,又可以有人分担那些午夜梦回时彷徨和孤独。那大约就可以活下去了吧。
她暗自也偷偷希冀着,这样干脆利落的斩断,那最后应该会有人记得她吧,只要她自己放下了忘记了,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被记得了。
虽然无法得知事实,但她依然这样渺小的希望着。
在想通这一点的四年前,22岁的她终于结束了孤岛一般的生活状态。
其实在14岁和17岁的两场闹剧后,她已对全力以赴的恋爱有了免疫力。好在皮相还略微看得过去,以及多年一人阅读旅行得来的一点谈资让她不至于完全的无人问津。
于是每每天气变得炎热起来,她便精心的寻找起猎物来,将自己的负面能量夹杂在美好得不真实的恋情里喂向对方,换回可怜的一些陪伴和释怀,以求延长这毫无意义的人生。恋爱时,她极尽温柔。大约是因为不爱也不求回报,所以每一句甜言蜜语都信手拈来;每一份餐食都悉心准备妥帖浪漫;每一次床上的赤裸相对都竭力讨好对方。她就像从来没有受过爱情的伤一样,只是一味付出。
却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分手时也毫不迟疑。她对所有都不能留恋,她只是想要一个精神上的释放和慰藉,并为此可以牺牲其他的一切。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属于她的死亡游戏,除了她所有人都能解脱,除了她。
但又怎样呢,即使毫无意义也要活下去的吧。她不再去思考,也无法思考。
她只能将纷扰抛诸脑后,做完坚壁清野的最后一项——将社交账号也一并注销掉,带上了眼罩。
晚安,4月24日,明天见。
3
清晨时她醒来还是费了不小的力,心脏上的巨石虽已尽力啃噬,但隐隐也快成了山,怕是这条路也快不通了吧,她只能无奈的想着。
吃早餐时她暗忖并不是没想过仅仅是找个朋友或者是心理医生进行倾诉任务,而是果然效果甚微。大约是基于恋爱关系下,对方的同理心会更加丰富一些。更深入的理解和抚慰以及她能披着恋爱的皮肆无忌惮理所应当的倾诉所有隐秘的道德的或是不道德的想法,这样的对话、陪伴和情感交融才是有效的吧。
那么五月之后,夏天又要来了,一年的轮回又要开始了呢。
她熟练的下了新的社交软件,注册了新的名称,精挑细选了两张不错的照片。刚放上去没多久,搭讪的人便来了。
社交软件这个渠道还是去年无意中发现的,毕竟单靠现实生活里的邂逅搭讪对于没什么社交活动的她来说委实太难也太慢了些。她需要精准一些快一些,所以足不出户便能挑挑拣拣,又能随时随地产生进展的社交软件成为了她的首选。
选择对象时,她的关注点都与常人不同。毕竟溺水的人也并不是随便抓住一根稻草就能救活自己。除了奇怪的对于客观上希望有好听的声音好看的手指以及顺眼温柔的长相以外,主观上她想要思想独立、有逻辑好交谈但又需要能掌控的类型。无法掌控恋情和对方心理的走向对于她来说是一场灾难吧,如果对于新的一段无法在那天来临之前放手,想起前两次全世界崩塌的感觉,她再也不想承受了,还不如死去。
遇到他时,时间已经飞奔到了8月。或许就像游戏通关,选一个合适的人是越来越难的。那些沉淀于心积年未能消除的心理阴影也是逐年增大,普通的情侣活动也并不填满她内心的空洞,所有一切都将难度一步一步的加大了。她悲哀的想,或许明年的4月24日,也就是真正离开的时候了吧。
所以当经过将近一个月没什么营养的闲聊后,看到她放出的客厅新的影音设备照片后,他说想来她家看电影时,她虽然犹疑了一下,但最后也发出了邀请。他和她都明白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
她想,用高效快捷的恋爱游戏来破解这无望的死亡游戏大概也只是一条歧途吧。但就算是饮鸩止渴,却也势在必行。
他约定的那天是周六,虽只说了看电影,但她还是邀请他来家里吃晚餐。她厨艺不错,是为自己,也或是为了更容易达成所愿。社交软件上将近一个月的聊天,她看出他情商颇高,她暗忖两人势均力敌,必定要多做一分才能得偿所愿。情商高大约也是双刃剑,能将她拔出泥潭,也能将她拖入深渊。
没曾想,她还是棋差一招,那天他并未现身。
他的解释在第三天才姗姗而来,而且无懈可击。而她也没能在那两天找到另一个合适的人,时间紧迫,她便同意了再给他一次机会。
她还未发现已为他破例不止一次,所有的失去掌控对她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一次是工作日的晚上,没有晚餐,所有的准备只有家里的一张蓝光影碟。她想如若不合适,那便也不要挣扎了。这样真的太累了。一次次的探究人心,并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去接近利用,最后又要狠心断开,太累了。
他来时她正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吹干便让他进来了。她索性也就等头发自然干,径自去打开了DVD、投影和音响。余光看过去,他还有些拘谨,她突然笑了笑,感觉轻松了不少。
电影是她挑的,其实是一部并没有太多的看点的悬疑片。她说不清对于今晚的结果是期待还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之前几次的交往将所有幻想都一一打破,现如今也不过是为了最后自我救赎罢了。而见到他后,她似乎隐隐又有了一些希望。
但希望不是更可怕吗,她怎么会不懂。
电影节奏很慢,她在沙发上躺的越来越低,偶尔转过头看他是否其实同她一样有些无聊。他似乎还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看着电影,她不晓得是满意还是失望,默默的转过头去,却突然听到他说:
“你要靠在我身上吗?”
她想,是他吗,要确定是他吗?
脑子里还在想着,头却已经软软地靠了过去。
于是在他试探性的抚摸之后,她心里一声叹息,然后坐在他身上开始吻他。
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人的话,那么今年就是他了。她终于纠结完了最后一个念头。
之后的电影谁也没心思看完,皮质沙发对于初秋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在她推脱了两下之后,他一把将她抱起,走到了卧室。
终于裸裎相对时,她点起了最暗的灯,看着他的眼睛问:
“你想要我吗?”
他没说话,只是吻住了她,也堵住她之后所有想说的话。
她像是渴了几千年的吸血鬼突然见了最鲜嫩的鲜血,大半年的禁欲和心理无法述说的压力将她变得非同以往的贪婪。好在他也是,虽然他不发一言,但她知道他与她的渴望是相等的。
势均力敌,这样很好。
意外的合拍和不似初遇的默契让她和他的这次性爱酣畅淋漓,心脏之上那座大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了。然而基于肉体而起的依恋也悄然出现,她好似有所察觉,情欲如退潮般离去,权衡和取舍又占领了高地。
赤脚走上了钢丝,只能向前了,再没有退路了。
一念至此,她微微推开他还滚烫的身体,点起了一支烟。他见状笑道:
“我第一次见女人先点上了事后烟。”
“没事,之后你长见识的机会还多呢。”她也回头轻笑。
“呐,那不如一起。”
她坐着,他靠着床头,两人一起吞云吐雾,相顾无言。她不禁又有些怀疑,自己对他是不是期望太高,或许其实他只是个自以为来捡便宜的普通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又想到离4月24日只有半年多一些了,她突然兴致全无,熄了烟便去洗漱准备睡了。
他有些疑惑,其实今晚的水到渠成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此刻他只能猜想,女人这种生物大约都是这么阴晴不定吧。
合眼之前她想,或许只是这个时间吧,谁来说不定都可以,只是恰好是他而已罢了。
4
那天之后她试图再物色新的人选,但脑海里那日的翻云覆雨却挥之不去。她开始无意识将初识以来的聊天记录翻看了一次又一次,得益于她一直以来的强大的记忆力,每一字一句都烂熟于心。白日工作也无法上心,下班后也没有耐心跟除他之外的人聊天。这样的反常说不出缘由,似乎也根本没有缘由。她突然有点恐慌,十年之后,一切还要第三次重演吗?
她一边沉醉于互动的喜悦,一边明白这次完蛋了。但还是忍不住,也说不出他跟其他人哪里不一样,还是真的太孤独了。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她不停地在心里制定规则,又不停地打破规则。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其他人选还是一无所获,她想都是因为他,他没能救她却让她内心的孤独和不甘喷涌般爆发了。这一次她决定破釜沉舟,抱着见最后一次面的心思,干脆尽情尽兴。于是她又问他:
“你想要我吗?”
这次他来时轻车熟路,她家的门才刚打开,他便抱住了她,想要低下头吻她。
她微微退了一小步,仰头微笑着问他:
“你想我了吗?”
他依然没有回答,只是下一秒唇压得更深一些了。
在他进入的那一瞬间,她在心里心满意足地长呼了一口气。大约已经值得了吧,之后的事情,就之后再解决吧,毕竟只有这一夜了。
她起身将他压在身下,笑着去吻他。
“你这个妖精。”他说,眉眼里都是笑意。
“那你喜欢妖精吗?”她歪头看着他。
他于是又起身将她放回床上,俯身轻咬她的耳垂,呢喃着说:
“我喜欢你。”
她脑子里“轰——”爆开了一朵烟花,她只想沉醉,与他一起。
而她没看到余下的灰烬都撒在了那座山上,山的影子愈发漆黑起来。
而这仅仅是开端。
结束洗漱之后没想到他先开口讲起了过往,她也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起这个,明明什么承诺也没有,然后就可以交换过去了吗?还是她太小心翼翼了,其实只有她才会如此执着于过去呢。
他自然不知道她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只是按着时间顺序回忆起了往事。相比起她,他只是在人群里安静的顺着方向一路长大,虽不至于泛善可陈,但略有起伏的人生有足够的乐趣也有足够的稳妥。他的言语飞扬着年少的轻狂,而她想果然还是最喜欢少年了。
突然间,她意识到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能掌控了。
不过隐隐约约她又安慰自己反正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没关系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于是在他之后她便讲起了她的过往,尽量用最轻松的语气,只是把死亡游戏换成了烂俗的劈腿。她以为只要她无所谓的提起,那么讲过的就会无所谓的过去。只是轻轻的交换了过去,最后他和她就可以和平的告别。
她第一次把那漫长的踽踽独行茕茕孑立的时光摊在了另一个人的面前。从最初最初至亲之人的疏离开始,混杂着恋人的远去、同窗的孤立,直到自我的放逐,最后无奈的放纵。每一个辗转反侧久不能寐的夜晚都萦绕在心间的往事一幕幕都在此时纤毫毕现。
她语速很快,这样就可以掩饰掉她声线里的颤抖。她笑着说啊说,时不时揶揄自己两句。她想原来这样的倾诉很简单,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啊。
但那座山塌了,在她毫无觉察的时候。就像是一万年没人住过的房子放进了一台鼓风机,满目尘埃。在那一瞬间,她只觉得一只巨大的手攥紧她脆弱的心脏。
无法呼吸了。
第一次,在不是4月24日的夜晚,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窒息和乏力。胸口徘徊的海水终于没过了头顶,她其实有一瞬间的解脱,她想这样也很好,不用再一次一次的尝试和放弃,抉择和失望了。在欢愉之后死去,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她蜷起了身躯,尽力将头埋进了枕头里,她想不要吓到他。
却没想到下一刻他将她扯进了怀里。
“好了,别难过了,我们不说了,睡觉吧。”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不是难过啊,是浓黑如墨的绝望,是一直绷紧的弦断掉了。
他根本不懂。
于是她使劲推开他,跌坐在地上,她想不如就此死去吧。她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死于某年的4月24日,没曾想命运居然还会有其他的安排。
他却不依不饶,将她重又抱回了床上,也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用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恍惚间,山的一块又被融掉了,她又能闻到窗外若有似无的花香了。
倦极的她不知不觉间竟沉睡过去,这么多年之后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5
那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将他的账号拉黑又复原、复原又拉黑。在他还未觉察之时,便循环往复了许多次,却直到最后也没真正拉黑。
他走之后她便明白了,他并不是能拯救的她的人,反而是点燃引线的那一个。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他俯身吻她时搂住她脑袋的手,他说话时发光的眉眼,一切的一切都是一条锁链将企图转身的她一步一步往回拖。
巨大的孤独感也伸手将她向他推去,而仅存的理智和对那一夜窒息的恐惧又将她拉扯回来。那座山渐渐融成成了一团烂泥,各种情绪在上面不断交融。它又壮大了起来,只等着4月24日的一声令下。
于是她终究是放弃了,于是她终于沉沦了。
放手她做不到,那么与其下一个4月25日醒来,而他忘了她,那不如让她如同烈焰一般尽情燃烧然后化为灰烬吧。
她不再权衡,也不再保留,她说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出自真心,但她一点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因为没有结果,她也不在意结果。她辞去了工作,拿着多年简居之后存下的钱买了许许多多好看的衣裳和昂贵的化妆品。她每日都认真挑选衣装,细绘妆容,去那些好景色的地方,配上完美的笑颜拍给他看。她还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洗手挽袖为他每日做不一样的菜色。
她只能借此日日将他哄来她家。他倒也安之若素,从不提承诺,也无心付出,只是享受这样的感觉。她其实早已被他的惫懒淋了满头的冰水,她知她的沉沦她的牺牲她的付出通通都是独角戏,他并不陪她演,甚至观看也并不仔细。
但她时日无多了,而世间其余种种也让她无法提起兴致来。她只是在每一个他来临的夜晚轻柔的褪下他的衣衫,容纳他包裹他,像每一个活在爱情里的姑娘一样柔情满溢,只是她没有爱情罢了。
在他身边她再也睡不着了,一丝风吹草动她都会被惊醒。她有时会半夜坐起来,借着窗外路灯的余光细细地描摹着他的轮廓。或许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也一点都不爱她。除了床上临到极致之时,他也并没有什么情话。
一次她试探性的问他:
“对你来说我是什么人呢?”
他突然愣住了,接着不在意的笑了笑说:
“你是我遇到的最特别的人。”
这样并没有什么诚意的答案,她听到也只是笑了笑没在言语。本来就晓得问这样的问题,大概就是自取其辱。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个不用花钱还倒贴的傻姑娘罢了。
随叫随到,尽职尽责。
每次他走后,她才能放松的睡去,这样长期的睡眠不足使得她的生活乱七八糟。但她还是忍不住,即使偶尔他不胜其烦有意推脱,她也依然软语恳求。即使与他再没有任何快感,也无法好好入睡,甚至她的一切都在被拖入深渊,她依然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想见他。
到了后来她甚至亦不在意之后他是否还记得她,只要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他陪着她就好了。爱不爱、记不记得也没什么意义吧,他以后的人生本就注定是没有她的。
她就像是春天到来就会融化的雪人,毕竟,已经4月了呢。
6
4月24日,她定了酒店的行政套房,她想他和她每次都在家中,最后一次不如换个地方。只要,只要不留他过夜就好,她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很早她便到了酒店。她带了许多新鲜的花束和大小不一的蜡烛,还有好几件新买的蕾丝睡衣。她将一切布置好后给他发了一张图附上了地址。
她说:“等你”
他没回,但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她在试衣间里一件件的试着,又将眉眼细致描绘,旷日持久的睡眠障碍让她不带妆时形容枯槁、生气全无。她只能一层又一层的化了又化,终于满意之后,她又小心翼翼的将闹钟调到了11:30。
真好,明天这一切就都过去了。她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已经得到了解脱。
他来时,她什么话也不想说了,言语太脆弱了,她只剩下这唯一的身躯了。
那便什么都不说了吧,反正最后他也不会懂。
她只是笑着牵着他到了床边,笑着剥去了他的衣衫。
尔后床上、窗边、镜前、洗漱台,诺大的套房每一处都是他和她。她真的什么也没说,只是浅吟低唱的迎合着他。他和她一次又一次,直到精疲力竭。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她很开心。
于是在闹钟响起时,她狠起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心肠,将他和所有他的一切推出房间。
关上房门时,她看到他愤怒而茫然的眼神,不自觉地笑了。
门外,他一边气得跳脚,一边哆哆嗦嗦的穿起衣服。
门里,她脱掉所有衣衫,静静地躺在了床上。
后来十二点的钟声响了。
7
他终于穿戴整齐走出了酒店,伴随着整点的钟声,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坐进去时他突然有些困惑——凌晨时分他怎么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
还未有头绪他便觉得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他也不再纠结,扯过后排前一位客人留下的一页残纸粗略地遮了遮光线,便酣然睡去。
下车后那页纸被他遗落在了路边,醉酒的大学生迷迷瞪瞪的捡起来,上面依稀写着:
“I'll die again and again,
To understand live is lasting-l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