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满城好个秋

                
                
周围飘散着哈密瓜甜甜的香味，桌上的一盘哈密瓜，迟迟不舍下手。很早之前就憧憬着这样的写作场景。长长的桌子，一台电脑，手边放着切好的水果，或是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窗外是蓝蓝的天，阳光铺满青青的草地，路上没有行人，一切安静得好像没有什么可以打扰流动在指尖上的思绪。
此时，拉开窗帘，蓦然发现。咦，这不就是曾经幻想过的场景吗。满眼的淡蓝和青绿，天和地之间，叶片相连，想象中的样子。只是多了来往的车辆，毕竟这里也算是个小小的城市。隔壁有邻居，对面是球场，步行二十分钟内一定可以买到生活所需。不过，倘若不走远一些去逛逛，真像生活在一个人烟罕至的小镇。
塔姆沃思（Tamworth），人都在房子和车子里，只有花，在路上。沿途风光，看不尽的院子和花开，偶尔遇见一个人，尽管多不好意思，还是会想要热情地和对方打招呼。居住在这一区，除非要去上班，否则刻意压马路，看起来几乎是一件奇怪的事。而最恐怖的是，那么美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房子里总会养着一只或是一群凶神恶煞的狗。我只是安静地散我的步，常常莫名其妙被恶狗们恐吓一路。
无论如何，在这个花香满城的季节里，还是会偷偷地靠近那些经过的院子，把镜头伸进栅栏，或是几乎要坐到地上，去亲近那些即使生长在路边也要天生丽质的野花。然而，再美的花，若是不能吸引人走近一些去欣赏，于谁，都是错过。
后来才知道，它叫九里香。香味弥漫了整条马路，我也只是凑近闻了闻，确定是它，便走开。直到我们走近商场，那香气竟追着鼻尖而来，仿佛就在超市里，就在我们身边。可一转身，却不见踪影。这才惹得我浪子回头再寻它一遍，再见时又亲又爱，好像它是为了我才追到这里来似的。
朋友说，这是千里香。乍一听觉得既恰当又浮夸，怎么可能千里香。再想，又觉可爱，香透了一堵墙便自以为香去了千里。不过，名里带香，倒真是名副其实。问了另外一位生物学专业的朋友，才知其实它的学名叫做九里香，又有别名七里香、千里香、万里香、九秋香、九树香、过山香……于我，尤爱“九树香”。成群的叶子推着花，成簇的花团顶着叶，很是整齐。白色的花间映着淡淡的黄绿，如此便同叶子在视觉上有了些许关联。总之，它的香，已很突出，至于香去几里，不要强调，更好。
                
                
外表极为普通的九树香，让这个空荡荡的小城芬芳而浓郁了起来。因为它，我开始偷瞄别人家的花园，留心小城里所有见到的花。甚至，在无事可做的假日里刻意出门寻花。后来发现，并不是我在寻花，而是外头的花花草草，给了我一个出门的理由罢了。寂寥的塔姆沃思，空荡荡的一颗心，暂且寄花篱下吧。
上传了几张图到朋友圈，皆是未闻花名。有人认出了紫薇花，我惊讶自己竟然见过它，却不知晓。仔细一看，原来一朵扭捏着花瓣的粉紫色小花就是紫薇，不管是颜色还是样子，在花丛中，都算普通。之后去上班的路上又探访了那个院子，果然那棵紫薇树上的花还是一朵一朵隔着远远的距离静自开放，并非我的镜头冷落了谁。
听闻“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渐进深秋，还能见它这般红艳，可想盛夏时哪有紫薇树叶的出头天。这么一想，仿佛抓了一把夏天的尾巴。毕竟，墨尔本的夏天，我几乎是穿着羽绒服度过的。只是偶尔几天热得似火，提醒着我，这个夏天，是真的。
                
                
相比紫薇花，远看相似，近看截然不同的马缨丹，在塔姆沃思的秋天里，毫不客气地抢过“红满堂”的头衔，在路边沐浴阳光。可要说那股艳丽的劲头，集齐再多的马缨丹也比不过一朵微微紫薇花。可若要媲美这天地间的清亮，一朵就够了。
花团锦簇的粉色马缨丹中，私藏着几点洁白，是真好看。那种任秋色无限我独占一角的姿态，像一个尚未懂事的小姑娘，不经世事，也要骄傲。它安守本分，无关耳语。日子清淡，也要酌一口小酒，不负这光阴明媚。
                
                
可寂寞，到底还是寂寞的。尤其当我路过更多更大的花园后，最终还是发现，在这样的小城里，连花都有自己的亲戚，比如菊一类。野菊、雏菊、甘菊、非洲菊、波斯菊……简直让人眼花缭乱。似乎完全不像，却又相像。突然间，其他的花都像是迁居此地的外省人。和我们常常在花展中见到的大朵菊花不同的是，这一类菊都偏清瘦，个性张扬。笔直的花瓣，骨瘦嶙峋，容不得一点拐弯抹角和迂回阻止。像林黛玉，生得好看，却不易亲近。留给别人空荡荡的羡慕却不好说。
                
                
它们，有的长着相同的模样，却在不同的院子里绽放着不同的颜色。有的，同样长在路边，却反而在不常走的路上被发现。有的，簇拥着篱笆争奇斗艳，不知道先关顾哪朵才好。有的，形单影只好不寂寞，反而像出墙的红杏，更显招摇。
住在附近的一个阿伯，家里的院子被各种花树和小人偶塑像占满。某一天经过时，看他正在砌砖补墙，过几天再经过时，已经从右边补到左边来了。最近一次，在修补家门外的人行道和马路的交界线。
我问欠欠：“你说他有工作吗？”
“看他年纪挺大，应该早就退休了吧。”欠欠说。
我很好奇在这样安静得几乎没有娱乐的小城，没有工作的老人会如何打发一天的时间。
“看看电视咯，种种花咯。”
也对，我们没有电视，又不种花，自然不懂。也许他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只是我们没想到而已。就一睹矮矮的围墙，阿伯都能倒腾上好几天，怎么会无聊。
欠欠说等她的父母老了，可以给他们报一个老年学习班，可是那个小地方，哪来的兴趣班。我只想着下次回家可以买一些种子让我爸去种种看，最好是那种需要每天浇水悉心照料的植物。难得他对种植感兴趣，家门口尽是不知道从哪里移来的不开花的野草。
美丽的花呀，总希望它们也来开在自己的院子里该多好。好像没有亲手摘种过，总以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种子，然后，自然而然就开了花。殊不知这之间流逝的时光，和这时光里的付出和变化。
                
                
阿伯一定是上年纪了，才会在大中午的时候对我们说“good morning”，见面的次数多了之后，我会说“how are you”，他还会轻轻提起帽子对我们说“have a good day”，实在太绅士。我想，他该整理自己的花园了吧，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工程。
每种花都有花期，再长的花期最后也要凋落。说到底，花也同人一样，从播种发芽到开花结果，也在这人世间度过自己的一生。它们一定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吧，就像我们要睡觉吃饭拼工作，还要逛街上网去旅游。有我这样的花痴，无论如何，它们也会被记住自己曾这样的盛开过，存在过。是不是也有人，希望被别人记得自己曾这样活过。
花香满城好个秋，尽管待到花儿历尽悲欢，花香散去，我也觉得它们不负这趟旅程。才想起，不种花的人，会不会都在偷偷播种，他们的种子，其实都在心里发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