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行--江山不管兴亡恨，一任斜阳伴客愁
洛阳和长安是天朝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古都，两地曾经为了“十三朝古都”的称号争得面红脖子粗。君实兄司马光写了“过洛阳城二首”，其中有“春风不识兴亡意，草色年年满故城”，“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道不尽洛阳的沧桑与厚重。
捋一捋洛阳的建都史。上至夏商，洛地曾建都，但当时经常迁都，洛地恐怕只是个小小的城邑。西周定都丰镐，陪都成周即洛阳。周幽王上演烽火戏诸侯之后，犬戎攻入，周平王迁都洛邑，东周开始，洛阳这时应该算是被“扶正”。汉高祖刘邦一统天下，本想定都洛阳，但是张良极力进言关中百般好，这才定都长安，洛阳作为陪都。西汉末年王莽篡权天下动乱，长安多次被攻破，满目疮痍，光武帝刘秀定都洛阳，开始了“东汉”。东汉末年群雄并起，末代皇帝汉献帝“禅让”帝位于曹魏，曹丕定都洛阳，但当时三国鼎立，洛阳也算不得真正的“首都”。三国归晋，司马炎定都洛阳，但是白痴皇帝司马衷和悍妇皇后贾南风联手把西晋带入毁灭，西晋立国80年昙花一现，汉人政权仓皇南渡。
493年对于洛阳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一直代表中原文化中心的洛阳成为了少数民族的都城，因为这一年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北魏由鲜卑拓跋珪建立，是南北朝时期北朝的第一个朝代。这个政权有“留子弑母”的恶习，应该是从汉武帝“立刘弗陵杀钩弋夫人”那里获得的灵感，防止“子少母壮”，大权旁落，外戚干政，所以儿子的尊贵往往意味着母亲的短命。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就是这样一个苦命孩子，一旦储君地位确立，母亲被杀，所以他三岁丧母，十岁丧父。祖母冯太后大权在握，而且由于忌惮，更由于两人并无血缘关系，曾经将其“单衣闭室，绝食三朝”，只能说他福大命大，如此险恶的环境他居然活了下来。年轻就是资本，他终于把冯太后给熬死，然后开始大刀阔斧搞改革，全盘汉化。
为了更接近汉文化的中心，他第一步要把都城从平城迁到洛阳。但是他非常有前瞻性地预料到鲜卑贵族会极力反对，于是他采取迂回策略，绝口不提迁都，只是声称要南征伐齐。南伐军队行至洛阳，秋雨绵绵，道路泥泞，师老兵疲，所有人都不想继续往前走，而且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争。大臣们开始对拓跋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求停止南征的疯狂举动。这当然正合拓跋宏的心意，他借坡下驴，说要么继续南伐，要么就留在此地不走了。所有人都选择留在洛阳不走，就这样拓跋宏完成了迁都大业。这一招“你只管漫天要价，我只管着地还钱”非常高明。这仅仅是开始，随后皇室贵胄拓跋氏被宣布不再姓劳什子“拓跋”，改姓“元”。“独孤”们改姓“刘”。这还没完，声势浩大的学汉字穿汉服，尊孔崇儒，全国风行，如火如荼。
由于北方少数民族的崛起，被汉人奉为正朔的南朝政权被迫跨过长江，偏安江南。南朝宋齐梁陈轮流坐庄，士族门阀制度森严，贵族的奢靡与庶族的苦难泾渭分明，汉人政权失去引以为傲的优越性。南朝都城建康在北朝都城洛阳面前相形见绌，洛阳的城市繁荣与文化昌盛已经表明北魏统治下的中原才是传统文化的中心。从两晋到南北朝，在那个五胡乱华的年代，在那个汉胡对峙的年代，最终一统江山的还是北朝，从北周到隋，从隋到唐，就是“鲜活的胡人血液注入到了颓废的中原文化后散放异彩的结果”。
鲜卑美男子独孤信是洛阳人，史书记载“美容仪，善骑射”。他不仅是洛阳城的颜值担当，更是洛阳城的时尚先锋。一日黄昏独孤信打猎归来，鲜衣怒马，锦帽貂裘，微风吹乱了他的长发，长发撩歪了他的锦帽，人们看到了一副宝马雕鞍上玉树临风的绝美画面。洛阳人民屏气凝神，尽收美色，不忍少动。可以想象第二天的早报头条就是独孤信俊朗神逸的大头照，“歪戴帽”成了新的时尚，席卷全城。美男子不仅自己风华绝伦，而且生有三个母仪天下的女儿。三个独孤皇后分别嫁给北周明帝宇文毓，隋文帝杨坚和唐世祖李昞（李渊的爸爸），结果是不仅隋炀帝杨广是汉胡混血，他的表哥李渊也是汉胡混血，李渊自己的窦皇后也是鲜卑人，生子李世民。也许这能解释盛世大唐的新鲜强劲的活力，摧枯拉朽的势头，盖因“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这是陈寅恪先生的观点。 大唐的都城在长安，洛阳是陪都。但是武则天偏爱洛阳，在这里一住就是20多年，后来武周代唐定洛阳为“神都”，她的情人薛怀义也被包装成和尚安置于洛阳白马寺。关于一代女皇武则天当然有说不完的事，最应景的当属她和洛阳牡丹之间的故事。女皇一日醉酒，写诗“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次日凌晨，百花遵旨盛开，只有牡丹不开。女皇大怒，命宫人燃炭木烧枝梗，牡丹这才姗姗开放。女皇犹不解气，又下令把牡丹贬植到洛阳，谁知牡丹一到洛阳竞相怒放，从此洛阳牡丹名冠天下。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不好说，如果是真的，只能说明极致的权力真可怕，权力到了极限就会让人昏了头，敢和自然规律叫板。武则天能成为中国历史上仅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女皇，当然和“天时地利人和” 不无关系，但关键在于她天生就是一名优秀的政治家，林语堂对她的评价是“虽在龙床之上，也许武氏用脑时多，用情时少。其实像武媚娘那样的女人，连脑都不需要用的，本能就够了”。既如此，她的绕指柔，她的审时度势，蓄势待发，拿捏有度都存在于血液和基因里，不可复制。韦皇后妄想与婆婆比肩，只能被李隆基杀死。
晚唐乱世，朱温掘了唐朝的墓，进入五代十国。宋太祖赵匡胤雄才伟略再次一统天下时，定都开封，洛阳从此以后失去了作为都城的机会，淡出历史舞台。开封在洛阳以东差不多1个多小时的高铁，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与地势险要，“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的洛阳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太祖一度想迁都洛阳，但是朝野上下一片反对之声最终作罢。看来太祖没听过北魏孝文帝迁都的故事。 宋朝和唐朝截然不同，如果唐朝是色彩绚烂的油画，宋朝就是雅致空灵的国画。盛唐霸气侧漏而带血腥之气，宋朝精致典雅而有仁厚之风。宋朝的死对头金国完颜亮迁都燕京，是把故都上京会宁府拆了个精光，首都居民生无所恋不得不迁到燕京，完颜亮堪称拆迁办的鼻祖。北京由此正式亮相并相继成为元明清三朝的都城，直到今天。长安和洛阳则进一步湮没在茫茫的历史尘埃中。
2017-05-01于火车
© 本文版权归 wholenineyards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 了解版权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