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物73:瓜:像美人丰腴的乳房
1981年那个童年的初秋挺热的。我背着小书包抵达农兴小学的时候,世界很安静,显然离上课还有一会。于是便在校园西侧的池塘边玩耍。 那里有片附近街道住户开辟的菜园,用小竹子插成矮篱笆。我想偷一根黄瓜或一枚西红柿,于是沿着篱笆边走边观察…… 意外惊喜!竟然发现一绺奇怪的藤蔓,上面结了一只鸡蛋大的圆瓜,青中泛黄!看着像香瓜,只是太小。也许,是某个小孩夏天吃过香瓜拉肚子,将瓜子儿留在此,然后长出今天的藤蔓和小瓜? 我毫不犹豫地摘了它。掰开,香!品尝,甜! 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菽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诗经•国风•豳风•七月》) “瓜”字在《诗经》出现较多,显然那时代的瓜们,已经为我先祖生活所依赖。 在所有果实中,瓜是我个人的偏爱。小时候吃西瓜每每撑圆了肚皮,然后与小伙伴比赛撒尿,谁尿得高谁是老大。还有一种黄色圆瓜,合肥本地称为香瓜,真正成熟的亦是美味,但我偏爱它的瓤子,是香瓜里最香甜的物质。母亲说吃瓤子会拉肚子,我才不愿信。 不知《七月》里的“瓜”究竟指哪一种?但肯定不是西瓜、香瓜,因为那时代,它们还在非洲,没有传入中国。学者们认为北魏时期中国才初步出现西瓜、香瓜。

我父亲喜欢自己种蔬菜。数年前,我家平房西山墙边是一小片空地,父亲将其开垦,至少种了十样蔬菜,并且在竹篱笆和两棵小松树下面,点上南瓜种子。夏天至秋天这段时间,南瓜藤蔓延,形成小山一样高的绿色。用竹竿掀开巨大的叶片,忽然一个深绿色或金黄色的南瓜展现,大喜! 可惜,《诗经》没见过南瓜。作为南美洲的物种,它是随着哥伦布走遍世界的。那么是不是冬瓜呢?这种瓜也是非常容易种植,从来不会让你歉收。无论竹篱笆还是水泥院墙上,它都能攀爬。到了季节,大冬瓜会很夸张地吊在山墙或篱笆上,你都怀疑那根并不粗壮的藤怎能拽住它!
问题是,冬瓜原产地是我国南部和印度,也未必能在《诗经》当时的发生地看到。那么是不是黄瓜呢?我记得小时候在外婆家玩耍,最喜欢偷村民在野外菜地里种的黄瓜。因为外婆多次看到大外孙干这事,脸上挂不住,但善良的她从没恶言批判,只是埋怨我不该“好吃”(馋嘴)。三十年前外婆家的田野充满《诗经》的味道,但是黄瓜却不匹配,因为它是张骞出使西域后才带回中国的。黄瓜本是印度土著。 丝瓜远远看去很像黄瓜,这东西也特别容易成活、结果。一到季节,好像整个中国都少不了它的身影。但它同样不存在于《诗经》时代,大约在宋代才从南洋一带传入中国。
至此,常见的“瓜”好像只剩下木瓜了。而且《诗经》里确曾提到“投我以木瓜”——但肯定不是指17世纪的传教士从南美洲带来的那种木瓜。 也罢,不管祖先们提到的是啥瓜,都不影响咱阅读《七月》一章。古诗中有无名氏曰—— 甘瓜抱苦蒂,美枣生荆棘。 利旁有倚刀,贪人还自贼。 ——这里的瓜也许是西瓜或香瓜之类,不过古人已经跳脱食欲在谈它了,富含人生哲理,是早期“鸡汤文”,但比近年流行的“鸡汤文”简练明白多了。大才子白朴也曾写过一首类似的词《喜春来•题情》,前两句道—— 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 ——据我个人经验来猜测,这瓜应该是指香瓜。因为我外公种过它,瓜纽甚是苦涩。不过,等到香瓜由白泛黄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醒了,因为那一个个大拳头似的香瓜,正性感地藏在地垄的藤蔓下、野草丛,像美人丰腴的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