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驴记
终于赶上了最后一趟进城的小面包车。稍缓一口气,才发现额头的汗已经密密的要往脸上淌。 这次进城主要办一件事情——买驴。这件事情真是让一家人着急上火了好久啦。事情是这样的,几天前耕地的老驴突然生了种怪病,不吃不喝光干活,明眼一看这不对劲呀,这厮敢情是要自杀?我赶紧联系交好的几个牲畜贩子,最好换个新的,一来耕地莳紧,万万不能误了时节,二来老驴可真的很老了,大概十几个年头了吧,不论水旱,不管暑寒,跟着我吭哧吭哧干了十几年活,感情深厚得很,每次一想到卖掉换头新的就揪心,但是我知道,这个事迟早要行,就像人迟早要死,苦哈哈的熬煎死等也是在折磨自己。这节一看,老驴大概也是这猜到了我的想法,它通人性,用不说话不吃料耗尽生机的方法,提出了要求。我依了他。 但是刚赶上牲畜贩子手里没牙口小的驴,准确的说这个时令,牙口小还好使唤的驴早就被买走了。他们告诉我,隔壁印高县有个市场,专门买卖牲口,大小都有,不分忙闲,可以去那寻摸寻摸。 我大声谢过。 我家在两县之间,这一片山底洼上,往东走隔几个乡就到隔壁县了。村里每天有两三趟车,专跑印高县城,都是黑车,司机有没有驾驶证都两说,所以决不敢上高速,也不敢进城里,只能走小道,穿插到印高县城边上,大概半个小时后,一车人就像被粗鲁装车的牲畜,哼哼唧唧的下车,两眼茫然,脸色灰暗。不难想,一辆按交规坐七人的小面包车,硬是塞的满满当当,不留缝隙,大人小孩有十七八人,已经严重超员,这么一个闷罐头在山间左右盘旋上下颠簸,实在是活受罪,不少大人都呕呕的捂着嘴,这一吐自己不打紧,喷到别人身上那真是一大片噩梦式的连环吐,所以大家伙都皱眉捂嘴窝肚蜷腿的忍着。 我打定主意,没有要事下次绝不遭这活罪。下车后使劲跺跺脚,我循着大伙往城里走,没一会就看见楼群矗立,不知是烟还是雾弥漫楼间,一副将散未散的慵懒样子,好像在用主人的姿态欢迎着我们这些外来客。 正是城里人的早饭时间,这个点各类店铺还没营业,而在我们村里早就在地里锄两垄田了,想着老驴的事我不敢放松,希望能不虚此行,顺利的买到中意的驴。有人吆喝着要先吃饭,坐车忒累,比锄田耕地还累,无论怎样吃点饭再干活是个主意。我们一行四五人进了一家在农民圈颇有口碑的面馆,一人要了碗刀削面,胖胖的围着油腻围裙的男人既是厨师又是老板,笑眯眯的问还要加什么,他们七嘴八舌咋咋呼呼,有要鸡蛋的有要丸子的有要豆腐干狮子头的,还有不要香菜不要葱花少搁醋多放辣的,我心里头有事,面也吃不下,什么也不想加,稀里呼噜连汤带水倒进肚子里,没吃出咸淡,倒是打了个饱嗝,好了,吃饱了就行,我想。 跟店老板问好了路,老板大概也是村里来的,先是告诉我现在正是春忙的时候,不好买呀,他满脸真诚不顾我满脸担忧,然后又絮絮叨叨的说也不定呢,碰碰运气吧,有的份大,毕竟那些贩子们可精明着呐,农闲时候拿腔作势的养着不卖,故意等到农忙的时候再卖,价格就由他说了算啦。我恍然的点头说,有卖就好有卖就好,价钱好商量。 我是走着去的。牲畜市场在城西,我从城东进城,穿过整个城区,沿途各家店铺陆续开张,有隔夜的垃圾被粗暴的扫到路上,穿着橙色环卫服的老大爷老大妈将路上的垃圾扫在一起,一簸箕一簸箕的倒进手推垃圾车,太阳从层层蒙蒙的晨雾里钻出来,将雾一扫而光。走着走着,天光大亮。在晨光中,城市醒了。居住在城里的人从梦里醒来,开始一天的生活。周而复始,日复一日,生活的有条不紊,就像一台运转不辍的机器。而这个时候的农村早已看不见人影,他们早已经匍匐在地里,辛苦耕作了。生活的节奏因劳动的不同而有了差异。
市场上人不是很多,买到驴的希望又少了几分,闻着市场上五花八门的味道,我愤愤的想,早上真是不该吃那碗面啊。卖鸡鸭的最多也最显眼,因为那味道最刺鼻,比农用肥都刺鼻,甚至不能用臭来形容。一只只红冠褐羽的鸡局促的挤在铁笼里,像极了一个小时之前挤在面包车里的我们,无神的两眼瞪着路人,它们是被选择的对象,是等待裁决的生命,它们对命运的不公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道它们此刻是何种心情。我闷闷的想,下辈子一定不能做鸡鸭禽兽,真是太可怜。大个牲畜也有,在木电线杆上栓着三头斑点奶牛,一头大的,两头小的,肥墩墩的卧在地上,时不时打个响鼻,看起来惬意得很,它们知道自己是主人精心培养出的产品,卖相好,价值高,可以肆意而骄傲的瞅旁边待宰的鸡鸭。驴也很精贵,占着一大片摊位,噔噔噔的围着木头桩走来走去,像个高傲的待嫁公主。有一头驴在我走近它的时候,咴儿咴儿的叫了起来,吓了我一跳,这是驴求爱的声音啊,我无比熟稔,以前老驴就经常咴咴的叫,然后我就担心它会不会发疯。现在突然这熟悉的声音,竟让我一下想到了老驴,只是这声音更高亢嘹亮。隔老远的好几头驴也跟着叫了起来,驴叫响彻,震耳欲聋,一时间,整个世界就剩下一种声音。鸡鸭恐怖的噤声了,牛羊也安静的瞅着这些莫名其妙不知瞎号什么的蠢驴。 转了两圈,牙口个头都好的有两头,其中就包括那头带头叫的驴,灰色的毛泛着光泽,全身肌肉饱满,它很健康,一打眼我就知道。但我担心它性子野,不好使唤。另一头驴也很好,它下过地,大腹便便的贩子说,这个驴力不仅力气大,关键肯使力肯卖力,以前的主人,因为家里有急事,要不然万万舍不得卖哩。我挺心动,但是迟迟下不了决心,不是难以选择,而是贩子要价太高,远超我的预期,就是说,我根本买不起它。最后跟灰驴老板一番激烈的讲价,使尽平生的力气,砍掉一百五十元,成交,驴归我。 我拍拍它的头,跟它说,是你让我买你的吧?你一看见我就叫,像发春一样,是不是在说买我吧买我吧,你个驴日的小驹子。它昂着大头,扑扑的喷着气,对我的示好极其不屑。 我仔细想了想,大概这就是缘分?它会不会犯倔,会不会一生气就尥蹶子,它会陪我几年,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我牵着它——一头年轻的灰驴,施施然踏上回村的小路。 2017.5.2 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