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玲的齋聊（張國榮 之十）
張國榮自戀自愛
撰文：汪曼玲
明報週刊~ 1655期 2000-7-29
張國榮相信命運是冥冥之中有安排，但也要個人積極的面對。七七年前後，和他一起出道的藝人很多，現在，有些人星沉影寂，有些人亦早登仙境。為何有如此重大的分別，說出來就太簡單了，只因為有人懂得珍惜，懂得自愛；而有人卻把自己糟蹋，白白的浪費了。
而張國榮呢，就因為憑著一己的努力，廿多年來，一條本來崎嶇的道路，竟然被他行得暢暢順順，而且愈行愈稱心滿意。唯獨懂得自愛的人，才知道如何尊重自己的工作和尊重自己生命。
演唱會七月三十一日開鑼，張國榮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奕奕，他笑說仍未到地獄式訓練，反而在沖繩拍《戀戰沖繩》時，在那邊的生活，讓他覺得更為自律。張國榮說：「我要贊一贊陳嘉上和向太，向太找我拍戲時說：『我有一部戲，卡士是王菲和梁家輝，阿菲就講明有你哥哥才會拍。我知道並不是有太多戲適合你拍，一來你又貴；二來又要片種適合。但我可以保證，這部戲一定適合你，絕對令你有holiday mood。』我當時還問她：『真唔真咖！千祈不要大只講噃。』結果，部戲的確拍得好開心，拍完之後都好捨不得。也許是個班底好，一班人傾地埋。好像阿菲，她拍戲的限期少過我們，她拍完戲那個晚上，落完妝再下來找我們傾偈、喝東西，明顯看到她有點依依不捨，就因為大家開心……」
向太說張國榮的片酬並不便宜，Leslie自己又點睇？「我本身是有個價，是否貴就見仁見智，其實我好揀戲，如果這部片不是有這樣的卡士，又有好的劇本，我未必會接！我不是一定要拍參展片，而是……我記得有一次Maggie（張曼玉）曾經對我談及她拍戲的感受，她說：『到了我們現在這樣子，應該好好珍惜和工作人員一起工作時的開心時刻，如果拍電影從一開始就讓我有不開心的感覺，再拍下去也沒有意思。』以我個人的看法，我覺得除了要和工作人員合作開心外，這還不夠，而是在拍戲過程中，到拍完之後，仍然令我有緬懷和留戀的感覺，甚至盼望部戲上映，也樂意協助宣傳。這才表示出，我是多麼享受拍這部片的歡樂。」
我都有亂闖亂撞時候
七七年入行，至今廿三年，凡是藝人總會經歷事業的高低潮，張國榮又怎能例外？但對他而言，從無到有，到了今天，他反而更加珍惜。現在的張國榮，反而只有一個小小的願望。「我希望以後和我合作過的人，能夠珍惜彼此合作的時間，覺得和哥哥一起工作是很開心的事，非常的好玩。最低限度，到了人家提及我的時候，有人會真心的說：『唔系吖！哥哥個人完全冇嘢。』至少在工作上，沒有人可以打我毒針。在這一行，我但求自己個『朵』（聲譽的意思）好響。在別人心目中，張國榮工作絕不遲到，准時，交足貨，事前做妥准備工夫。」最近，张国荣有意转换工作模式，尝试转型，开始从事幕后工作。「我拍了一些MTV，上次無限的特輯，我亦是幕後黑手，做其編、導、演。」但無論他做任何的崗位，他永遠的守時，那代表他對工作的一份尊重。
就算貴為亞洲最傑出藝人，張國榮並無改變他的工作態度，愈有成功的一日，他反而最懷念從七七年到八三年的日子，那段萌芽期，他亦經歷過辛苦的時刻。「並不是個個初出道，都像霆鋒這麼紅，我都有亂闖亂撞的時候。不過，我依然很珍惜少林寺的階段，經過挫敗，成功是一滴汗、一滴汗的博回來。現在，大家都說張國榮工作態度好，準時，其實與以前經過磨練的歲月掛鉤；如果沒有以前的我，又怎會培養到現在的操守？」
那一年破了好多戒
一向做人處事都有積極的態度，亦是支持著Leslie在圈中屹立不倒的原因。他回想過去，九八年，反而是他一生中最不開心的日子，是他思維方面的低潮。「當時，我知道阿媽就快要離開人世，開始時，因為怕她擔心，還要騙著她，那段日子，個腦一直交戰……拍MTV時，因為太活躍，扭傷了雙腳要坐輪椅上飛機；而事業也剛處於一個停頓位，和以前合作的唱片公司，竟然沒有了默契。」當時的感覺，讓張國榮好像在困局之中，他如何去度過這個難關呢？「這段時間最好就是按兵不動，不要因為處於困局時，就刻意去搞作，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應該以靜制動，好過以動制動。不過，也可以很坦白的說，那一年，我破了自己好多戒，我做了很多推占問卜的事，於是我發覺到，當一個人經常去推占問卜時，即是一個人對自己充滿疑問的時候……」
雖然對自己產生了疑問，張國榮經過這段時間，也從中得到了鼓勵。「其實，每次我向高人請教，問極都說我會好好。十幾年前，我見過董伯伯（董幕節），他已經叫我，以後不用再見他了，他說：『以後你會好好。』不過，人總是這樣，當到了某一個階段，突然間由這個位去到某一個位，其實已經比別人好多了，但總會覺得自己是否有哪一方面不對路。到了現在，我懂得反思，我又覺得其實有低潮時是好事，我才會珍惜更多東西。舉一個例子，近期比較少拍大陸導演的戲，以前徐楓花那麼多的錢投資拍《霸王別姬》，令我第一次可以踏足中國國土，又可以邁向國際，擁有了榮譽。可是到了拍《風月》的時候，那部戲又不是很順利時，我當時反而不珍惜，想法甚至是：『《風月》不是由我拍，又有誰拍呢！』現在，我就明白到，世界並非這樣，地球是圓的，我當時是太過take it for granted，到了九九年開始，我在事業上又反彈了，因為我懂珍惜，我變得更開心……。」
「哥哥，今次和你聊天，你很喜歡用『反思』這兩個字。」「其實每一個人的進步和退步，和他反思多不多是有著很大的關連。一個人除了應該常常反思之外，也要加上足夠的信心，來支持現在所做的事。如果一個人信心不強，做起事來就會好猶豫，我不是說，我以前做的事是令我後悔，但做人應該瞻前顧後。」
我是家裡經濟支柱
「一直以來，都覺得你好自戀。」Leslie也不否認的說：「我承認，我自戀，做藝人應該自戀。」「自戀是否等如愛惜自己？」「這又不一定，因為很多自戀的人都會吸毒，自戀和愛不愛惜自己是兩回事。自戀是一個人對自己的外貌要求，永遠保持到最好的狀態，並不表示他會愛惜自己的內在，這又和自大有少少的關連。說不定有些人因為太自戀，覺得自己太靚，就會目空一切，不管別人怎樣看你，如果又不會反思時，就以為自己吸吃毒品都一樣咁靚，那很容易出事。」
張國榮承認他一向好識自愛。年輕時，人人恃著青春無價，晚晚狂歌熱舞時，他最多一個星期去蒲一晚，機動遊戲及過山車，他多數不玩，以策安全。以前Leslie搭飛機，只要飛機升降或遇上氣流，必定手心出汗。「有一次，我回到加拿大，隔壁坐了Haeco飛機維修公司老闆，他看見我好像很緊張的樣子，於是就以其專業的理論向我解釋，讓我瞭解到飛機失事，是由很多原因形成，而天空上的失事率，根本就少於地上的交通。漸漸，我也總算克服了這方面的心理障礙。不過，我在飛機上仍然扣上安全帶。」
在娛樂圈，他又眼看到不少前輩親身經歷的例子，讓張國榮也有所警惕的說：「其實人家的真實故事幫助了我。我看到有很多藝人，本來以他們的知名度，可以賺到相當多的錢，老來應該有所依靠。可惜卻因為種種原因，為了賭博，既不自律，又不自愛，行差踏錯，到最後臨老過唔到世。我實在不想自己走上這條路。」
張國榮的家庭背景，對他亦有著很深遠的影響。「我的身世，好多人知，我爸爸是個出了名的裁縫，而這個家最後卻各散東西，家庭的支離破碎，讓我覺得我更要愛惜自己。到目前為止，我是家裡經濟上的重要支柱，有一些仍然需要我説明。其實不只我一個，我知道有很多藝人都好顧家，而我亦只是其中的一分子。」張國榮有四個家姊，其中兩個離了婚，經濟上都是由Leslie支持。
「你覺得這是沉重的負擔嗎？抑或好樂意幫？」「朋友有得選擇，家人就沒得選擇，血濃於水。不過，我都有自己的原則，我只可以供給她們生活上的必需品，而不是奢侈的東西。我亦希望她們可以看到這份報導，她們應該知道，我所賺的每一分錢，都是有血有汗，不可以予取予攜。」
我從沒試過水浸眼眉
「家人是否曾經令你有這種感覺？」「有的，我曾有這方面的感覺。在我父親年輕而意氣風發的時候，媽媽告訴我，他曾經講過一句話，而這句話我覺得他很不負責任，向他拿家用時，他竟然說：『你們是共產黨。』一直以來，我家只有兩房人，而一個媽媽並無所出，單是我們這一房就十兄弟姊妹，如果計埋落咗嘅，可能是一個足球隊。但到了現在，我要幫自己的兄弟姊妹時，雖然未至於攞錢攞到入肉，但我也會覺得面對一大房人，萬一個個都要攤大手板同你拿的時候，的確幾辛苦。」
「你可以學發哥，兄弟姊妹們各買一層樓，然後他們就要自力更生。」「或者每個人的處境不同，我的兩個哥哥都沒有問題，只有家姊，尤其是女人，可能高不成、低不就，有些賦閑在家。我說過我供養兩個家姊，其中一個依然積極，她在加拿大住，我也只是給她一個單位住，而她在銀行工作，我沒有後悔過幫她。而且在她年輕時，她曾幫過家裡的人。」
兩者比較下，張國榮依然覺得自己很幸運：「無論如何，我有能力幫我的家人，好過他們幫我：如果要家裡人幫自己就大件事了，所以我都覺得自己好慶倖。不過，某一段時間，我亦會覺得，怎會常常不夠呢！到那時候，我會下最後通牒，我計過數，瞭解一個女人，可以用得幾多，給一間屋，她又不懂開車，我不用給她車子用，加上水、電、煤氣，還有若干的零用錢，只要她不用借當為生，那就足夠了。」
張國榮有經濟能力幫助家人，他絕對不後悔，正如他所說，難得去幫人，而不是求人家來幫他。「其實，我是一個很有氣節的人，自尊心好強，我最怕要開口找人幫。在這一生裡，我寧願選擇少吃一些，都不願求人幫。為什麼我做人一直這麼積極？因為我始終覺得自己夠運，在我生命裡，我從來沒有試過水浸眼眉，最多只是水浸到個嘴。例如：我曾經和某一個經理人打官司，他拿走了我的錢，開始有點拮据時，但冥冥中又有人找我唱歌，又可以挨多幾個月。」「試過挨餓？」「未試過，反而是做騷時，要少吃一些，這種挨餓就有，而這樣的挨餓是自願。」
阿叻是值得交的朋友
在感情上，張國榮覺得自己是個相當夠運的人，在這方面，一點問題都不存在。Leslie說：「我一向只會煩事業，我是一個比較事業心重的人，我會放個心在事業上。我只可以說，我無後顧之憂。現在已沒有人去理會，我心有所屬的人是誰，亦不需要刻意去提這個問題，因為大家要講嘅、要聽嘅、要知嘅都已不是秘密，亦不需要去講，因為這是我非常私人的問題。我覺得觀眾和讀者，好接受我，知道我在做事方面交足功課，張國榮到了今時今日，依然可以站在大家面前和大家做咁多嘢。在商業角度而言，仍然賣得，反應這麼好，亦因為我在工作方面有所表現，而感情問題始終都是私隱。」
「你在臺上也唱了《月亮代表我的心》。」「這是給人刻意的渲染，最主要那是唱給我媽咪聽，因為我知道，她將會是最後一次聽我的演唱會，那是最後的一場。當時我都有講，做人也是患難見真情，到了有難時，曾經也是這位好朋友幫我，錦上添花的人很多，但雪中送炭的又有幾個呢？”“其實時間亦很重要，如果換了是現階段，你也不需要別人幫忙。」「那當然，我肯定沒有這麼珍惜。但當時人家也是很年輕，認識這麼多年，是入到屋企的朋友，能夠伸上援手，感覺就相當好。」
「無後顧之憂的感覺，是否很好？」「的確很好，因為我講過我是一個非常喜歡做事的人，好像我這位好朋友，他已做了我的財經投資顧問。」「他真的可以幫你嗎？」「是的，因為藝人本身根本不懂處理金錢，而他幫我將賺回來的錢再拿去做適當的投資，對我幫助甚大。」
張國榮因為有一段真摯的友誼，他就想到陳百祥提及譚詠麟時，曾經講了一句金句：「『十五歲以後認識的人，都不當是真正朋友。』為什麼他和阿倫這麼好，咁沙堡兄弟？最重要是兩人從零開始認識。我好buy阿叻這方面，我覺得他值得交，是一個朋友，他對阿倫這麼好，是他們之間的緣分。我自己都幾喜歡交這個朋友，如果阿叻真的當我是好朋友，我也希望可以和他交朋友。以前，阿叻為了阿倫講過我時，我都會覺得，為什麼會這樣呢？但是個心會想，如果我有一個朋友能夠這樣為我，我都會好珍惜他。」
後記：以心比心 以心交心
問張國榮這一生之中有沒有遺憾？
他馬上回答：「怎敢說遺憾兩個字，我覺得會折福，我會好積極的做人。我四肢健全、心地善良、事業有成。在這個世界裡，擁有健康、快樂，其實比一切都重要。」
他更相信做人最緊要個心摣得正，只要對人好，人家也不會對你太差。張國榮有這樣的信念，交朋友要：
「以心比心，以心交心。」
注：這裡提到了拿Leslie走埠血汗錢去炒股的經理人譚囯基，炒賺了沒分紅炒賠了就當沒這筆錢！！！可憐當年的某人砸鍋賣鐵和他打官司，不過似乎他就是後來被Leslie津津樂道的借錢事件的始作俑者了
提到陳百祥的這段還有後話，就是03年事後陳百祥自己在志雲飯局中提到的張國榮送他錦鯉的事情，有關前因後果，記錄如下。（出處不詳，謝整理者）
前後關係清晰講解版
譚詠麟陳百祥（約2000-2001年間）造訪張國榮家的起因。
那段時間正好是因為譚詠麟的朋友樓南光在電臺裡爆料那群朋友中尤其是陳百詳在譚張爭霸時期經常說哥哥很過分中傷的話，連他們自己的死黨樓都看不下去了。由於電臺是直播的，當時在場的譚很尷尬，而陳百祥的處境則更加尷尬，事後辯解說是講義氣，為了兄弟之情，後來汪曼玲在訪問中很含蓄的提到此事，哥哥竟然回答：“我好buy阿叻這方面，我覺得他值得交，是一個朋友，他對阿倫這麼好，是他們之間的緣份。我自己都幾喜歡交這個朋友，如果阿叻真當我是好朋友，我也希望可以和他交朋友。以前，阿叻為了阿倫講過我時，我都會覺得，為什麼會這樣呢？但是個心會想，如果我有一個朋友能夠這樣為我，我都會好珍惜他。” 一句話為他們解了圍。
張國榮拋出了橄欖枝，緩解了尷尬和宿怨。事後還邀請兩人來自己家做客，款待二人，並贈了錦鯉給陳百祥，故熱情演唱會壓軸時，陳百祥也帶著太太去捧場過。四一後，記者曾追問質疑陳百祥他和哥哥的關係如何，陳百祥為證明自己和張國榮交好，就把張國榮送他錦鯉的事情搬出來，說正養緊那些魚兒，證明兩人是好朋友。
現在重提舊事，本無什麼新意，只是想不到錦鯉在張國榮去世前均已統統夭折。
P.S.邀請陳百祥來自家做客，並贈送錦鯉一事，張國榮生前從無提及，故排除他是為了作秀才裝大度的。錦鯉做客這些事，是陳百祥在哥哥去世之初，被記者詢問兩人當年是否有針對時，陳百祥為證明二人關係良好，自己主動說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