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上蒸菜
《红楼梦》里,刘姥姥吃着茄鲞,感慨茄子倒要十几只鸡来配的富贵吃法;而凤姐则向刘姥姥讨田上新收的瓜儿果儿,晒的豆角干菜,给老太太尝尝鲜;宝钗、探春要打牙祭,让柳嫂子的小厨房另做油盐枸杞芽儿;钟鸣鼎食之家,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味道要香而不腻,清新又不失寡淡。

李笠翁一生不算豪富,却要姬妾们不得食粗鄙重味,以保证歌咏时嗓音清丽,面容洁净细腻,同时还能吐气如兰,对谈如惠风拂面。“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浪漫派文人在吃上,讲究出尘脱俗,无奈并不能以瑛露抚胃安身,各种花宴多是打着噱头,造型为主,花作为食材在出品中的戏份并不高。

梅兰竹菊中,勉强只有清炒竹笋还算可口,若要饕餮,必得加上半肥瘦的五花肉,浓油赤酱红烧了才好。只是,这样一来又要被文人骚客们嫌弃了。“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东坡居士之言未尽,加上“若要不俗瘦,还得笋烧肉”才能算肺腑之言。
荠菜、榆钱、槐花,本是乡村野地随手易得的东西,只是“鲜”字难得,美味到达巅峰前后也就是一周时间,要赶在点上才能真正尝到。这些时鲜东西,质朴又透着时令的灵气儿,烹饪也不必繁复,只用鸡油清炒,便鲜美不可言,俘获一众老饕的心。过了时节,就又苦又糙,即便厨神在世,也回天乏力,只能拿去喂牲口了。

4月底,翘首盼着的是槐花。常见的槐花有三种,淡黄色的是国槐,籽可以入药,紫色的是观赏槐,都不宜餐食。这两样作为市政绿化树在北方城市比较多见,北京颐和园附近的路上都是十几米高的大国槐,树干笔直,树枝如虬龙,叶子细密,有姿有态,却没有法桐、杨柳的毛絮惹人厌烦。

唯独淡白花的洋槐花,才是可蒸可炒可煮的百搭食材,是餐瑛饮露界的扛把子。槐花鸡蛋饼、槐花炒鸡蛋是入门级的吃法;蒸槐花则最大程度保留了槐花的甜香;槐花做肉馅,配猪肉好,配羊肉、羊油绝美;关于槐花的最美味的菜式,是巧手的母亲大人做的槐花丸子汤,一只老母鸡吊好高汤,火腿、春笋、咸肉、虾仁,槐花和面,搓成二指大小的团子,大火煮开,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美味。

这几年赏樱热,一到樱花季节,一众人马纷纷挤向日本。樱花美得温柔,绚烂至极飘然落下,又有些决绝,到哲学层面便是物哀,跟葬花这样的行为艺术最配。樱花的食用意义,更多的是造型,盐渍樱花花瓣薄透,到底无法与新鲜时相比。而槐花则实在的多,除了新鲜时的各种吃法,未开的槐花(称为槐米)晾干泡茶清肝去火,也可以开水焯后入馔。樱花是少年时期早夭的女神,永远定格在最完美的时刻,不沾人间烟火,不关色欲情怨。槐花是村口的灵秀姑娘,执手到老的妻子,柴米油盐,富贵贫贱,都会给你热汤热水,温存体贴。

洋槐在北方太普通了,从小习惯了夏初的淡淡香气,从没想过,这村前屋后漫山遍随处可生的平民树,却是地道的外来树种。常有人赞叹大片的紫藤花开的盛况,堆叠的花串和淡淡的紫罗兰色如热烈又温柔。可能没多少人知道,5月初,满树满山的槐花又是怎样的盛况,谷雨后的暖风吹过,细碎的花瓣簌簌落下,地上已积得厚厚一层,踩上去软软的。洋槐花配上白月光,才是真正的甜香幻境,所谓“万艳同窟”就是如此吧。

槐花盛开后,食用的口感就差了,故乡的习俗是把花瓣晾干给初生的婴儿做枕头,幽香入梦,实在是女孩儿奢侈的享受。而如果生的是男孩儿,则会把油松的细叶晾干,有松油香,也是冀望男孩长大后可以向松树那样挺拔坚韧吧。婴儿懵懂时期梦里的香气,多年后仍会在的梦里若隐若现,再好的乳胶枕也抹不掉生命最初的爱和寄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