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豆

“布谷，布谷……”山谷里清脆婉转的歌声儿慢慢叫醒了春天。山岚润起来了，望上去 绿油油的，像一块无瑕的翡翠。山腰的一弯小溪涓涓的流着，叮咚叮咚的敲击着春的琴键。三月的承德村渐渐的从冬的束缚中苏醒起来，阳光洒在树枝上，村庄上，村民红彤彤的脸蛋上，万物快要慵懒的溶解在这种光景里了。春天来了，村里人又开始忙起来了 ，年复一年，唠着几时播种，收成几何的家长里短。但对于村东头住着的农民老豆，确是不平凡的一年。 “新娘子来喽，新娘子来喽!”小孩子们蹦蹦跳跳的从村口捎来这消息，赵家的大爷、李家的小姑……熙熙攘攘的人群躁动起来了，那几个报信小孩的表情像极了刚赢得胜利的古希腊战士，成功引起了强烈的关注。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如星的火点在空中炸裂起来，人们伸着头急不可耐地张望着，好像不是老豆家娶亲，更像是在操办着自家的喜事。远远望去， 四个健壮的轿夫抬着一顶红轿缓缓的走过来，热闹喜庆的气氛笼罩了真个小山村，驱尽了残冬的余党。。待轿子走近时，乡亲们只顾巴着望，只见那出嫁的姑娘娇羞的低着头，红扑扑的脸蛋儿像染了一层红晕，垂下的眼睫毛急促的翕动着，目光不知该落向何方。“恭喜啊!老豆。您老一辈子脚踏黄土头顶烈日，今个儿为儿子娶了个俊媳妇，值了哈哈，值了!”淳朴厚实的村民都提着一件件彩礼，聚在了老豆家门口，连珠炮的嘴一刻不歇的说着祝词。乡亲们的祝福，老豆只是眯着眼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他不说话，但老豆心里心里跟明镜一样儿 ，他知道这些邻居们的好。老豆到今年开春整整七十三岁了，他脸型消瘦目光深邃，皮肤被毒辣的太阳烤灼的黝黑，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今个儿娶媳妇，老豆儿刻意的打扮了一番，身着一件蓝色对襟褂，穿着一条灰的发白的裤子。总体来说老豆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唯一让他美中不足的就是没能找到一双满意的布鞋搭着，翻来找去，他那寥寥的鞋子不是打了布丁，就是已经变形，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 能有几双好的呢?想到这，老豆憨憨的笑着，额上的皱纹被挤得更深了。 半月有余了，承德村村民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的过着。不善言辞的老豆逢人便夸他的好媳妇，好像一张嘴还不够，手脚还跟着上下比划着，说媳妇如何如何孝敬自己，做事如何勤快利索。一传十，十传百，时隔不久，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是人类的真理，老豆家娶了个好媳妇成了全村人深信不渝的真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到了插秧的季节了，老豆家也跟着忙活起来。“媳妇儿，下午爹爹下田插秧，你也去搭个手吧。”小豆胖胖的身躯整个摊在草席上，一只手呼啦啦地摇着蒲扇，满脸堆笑地地对翠巧说。这个翠巧，娘家也不是啥富贵人家，但兄弟姊妹就三个，过得也是滋润的日子。翠巧嫁过来，也是立志要做个忠诚的好媳妇，日子一长，她那被娇惯了的毛病就出来了，心中的不满日积月累，成了一座活火山，随时有爆发的可能。听了小豆这话，翠巧睨着眼望着丈夫，将手里的针线活一扔，冷冷的哼笑着:“呦呦，真是不得了哦，我起早贪黑的伺候你们爷俩儿，这腰又疼腿又酸的，如今又赶我去田里做活，不得了呵!”小豆脸上快速地闪过过一缕不快，不消一秒钟的光景，便又好言好气地赔礼道歉:“我不就随口那么一说么，再说我舍得累着你么，我的错我的错!”说完小豆僵硬地笑着 。正房门口，老豆蹲在那里，蜷缩着身子，像只猫。媳妇儿与儿子的对话无意中都入了他的耳。沉思了好一会，他从口袋里摸索着，捏出了一撮烟草，小心的放在旱烟枪里，一口一口的吸着。老豆呆呆的望向远方青青葱葱的山峦，山顶上盘旋着几只鸟儿，他此时此刻多渴望变成它们其中的一只啊，就这样自在地飞走吧，拍一拍羽毛，抛下一切烦恼。老豆起身了，颤巍巍的走向他的草屋，留下了飞扬的烟圈。 秋去东来，凛冽的寒风咆哮起来了，吞噬着万物，肆虐而又无情。天色蒙蒙亮，老豆没睡着，单薄的被子抵御不了寒冷的冬夜，更地抵御不了媳妇的冷言冷语。“咚咚咚”老豆正准备起身开门“嘭——”“爹!你醒来了吧,我给你送饭来了。”老豆瞅着笑意盈盈的翠巧，虚伪的善意让他感到不安。她手里端着一只缺了角的瓷碗，老豆瞥了一眼，清汤寡水，摇摇头便闭上了眼睛。翠巧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爹 ，怎么着不满意么。老的不行，小的也是做牛当马的料，还想吃山珍海味哦，这辈子你就甭想了!咱就挑开天窗说亮话，我今早儿来不为别的，俩字儿——分家!”老豆听了气得浑身直抖，嘴唇也抽搐起来,“翠巧，人在做天在看，我老豆是个庄稼命，但只要我老豆一天活在这世上就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做人，你来我们家这大半年我是饿着你……”“爹!你少说几句吧,还嫌事闹得不够大么!”小豆急匆匆的打断了他爹的话，忙赶了过来。老豆颤抖的扬起了皮包骨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又放了下去，浑浊的老眼里起了一片雾。承德村的今年冬天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天灰蒙蒙的，时不时飘下来几片雪花，落在山沟沟里，落在毫无生气的村庄。“咳咳咳,咳咳咳……”自打那次媳妇闹分家后，老豆的身体每况愈下，老豆蜷缩在潮湿的被子里，时不时听到正屋里传来的逗笑声。他笨拙地翻了个身子，微微的张开眼，屋子里光线暗的很，但老豆还是觉得有点晃眼。老豆扭过头望向窗外，只见暴风雪更加肆虐了，门口的几株上了年纪的老树上积满了厚厚的雪，像是不堪重负似的，摇摇晃晃。老豆不由得想起了他这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一生，自个儿媳妇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勤劳能干，恐怕是好人命短，生下小豆后便撒手人寰了。老豆总觉得亏欠了儿子些什么，便风里来雨里去的做活，他一辈子没啥大志向，就想让儿子能吃得饱穿的暖，活的开心幸福，却没想到晚年落了这样无可奈何的下场，老豆心想这辈子没啥富贵命，不过也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小豆他妈了。老豆微微的闭上了眼睛，今夜他感觉没那么冷了，他深深地睡了，安详而又平静，再没起来过。 承德村村民期盼着的春天来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与生机。小豆祭拜他爹来了,一个人。拎了一壶酒，跪着敬了老豆三杯。眼睛痴痴地望着他爹的墓碑，心缩得更紧了“爹!我这辈子对不起您啊!对不起您啊!”小豆憋着已久的愧疚此刻爆发了，一个大男人竟呜咽了起来，身体抽搐的厉害。起风了，老豆的坟头上摇曳着一朵小黄花，小豆看了看一眼，不知是哭的眼睛不舒服，还是怎的，那朵不起眼的小花，总让他觉得有几分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