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采访DRAMAFEVER】梁益準谈《绿头苍蝇》
回看七年前采访,这期间岁月更迭,世界似乎没有变得更好,却依稀可辨最久的人心。
原文链接:Yang Ik-June talks 똥파리 (Breathless)
要是他们知道要发生什么就好了。回首尘封的往事,事后看来总是充满了讽刺,即使是最悲惨的事件,更不用说对历史影响来讲无足轻重的电影了。就像好莱坞本身的诞生实质上是独立电影漫长动荡历史的开端,当一群导演和制片人决定打赢那场“Edison Trust”(1900年早期相当于今天的MPAA美国电影协会)专利战争时,通过包装和移动设备及生产设施,从新泽西到阳光明媚的加利福尼亚,此举最终为studio system(制片厂制度:1920年代末到40年代末期间,当时好莱坞电影公司运营的模式)的诞生以及几十年来的浮华与魅力铺平了道路。
再提到具有讽刺意味的,从不止一个方面可以说明,是独立电影令韩国现代电影站在了国际舞台上。在整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韩国的独立电影作为社会政治气候的副产品,围绕了韩国文化圈的绝大部分。作为同样的学生示威者,涌上光州街头和抗议全斗焕十年执政初期组成的大学生群体致力于电影,并最终开始制作自己的独立电影,充满爆炸性的能量和批判性的倾向,立刻改变了韩国电影的面貌。
韩国最具争议的导演张善宇(《花瓣》1996;《谎言》1999)就是其中之一,十多年前自称“mavericks”以最快的方式引起争议以此获得恶名成为时尚。那段日子,金东元导演执导的具有开创性的纪录片《상계동 올림픽》(《Samgye-Dong Olympic》1988),把焦点集中于1988年,期待已久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之前,在首尔“清洁”街道为了向世界更好地展示自己,当时的土地再开发热潮;静静的沉思的杰作《달마가 동쪽으로 간 까닭은 》(《Why Has Bodhi-Dharma Left For The East? 1989》),一部有关佛教的最好的韩国电影之一,获得第42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金豹奖,在那之前,韩国电影还从未在海外电影市场和国际电影节上有所斩获;还有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传说中的抗议影片如《파업전야》(《The Night Before Strike》1990),16mm电影,有关八十年代末的劳工斗争,当局以刑事指控威胁吓退了任何胆敢放映这部影片的影院,甚至向为数不多放映地之一的全罗南道大学,派遣了配备催泪瓦斯和直升机的警察武装部队。但除了这些动荡的荣誉,独立电影也负责推动繁荣,使韩国成为当今世界最著名、最成熟的电影产业之一。
记录和数字可能相反暗示着多厅影院的出现,生产价值的进步和不断上升的预算为大片铺平了道路,比如均为姜帝圭导演执导的1996年的《银杏树床》和1999年的《生死谍变》,但实际上预示创造性的文艺复兴出现的像洪常秀、金知云、朴赞郁和金基德这些导演,给忠武路注入了一剂急需的强心剂。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以很少的花费拍摄独立电影起家,像由边赫及李在容导演执导的《호모 비디오쿠스》(《Homo Videocus》1991),或是林顺礼导演执导的《세친구》(《Three Friends》1996),亦或是像奉俊昊导演执导的短片《支离灭裂》(1994),更不用说金基德导演粗糙、有力的处女作《鳄鱼》(1996)了。
这种新的活力和能量深刻地改变了行业,转向以法人团体来填补易消化的录像带的空白(?),怀疑一个充满活力的行业完成商业电影的制作能力,无论是在国内还是海外,往往都要让批评者和公众信服。但另一方面,随着其他繁荣到来之前,这种电影狂热开始消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压倒性心理遗留的屏幕配额争议,这导致行业风险小了很多,寄希望于简单公式化以获得名声,却迅速扼杀了曾经令韩影与众不同的多样性。
虽然发生了这一切,新一代独立电影制作人却悄然从瓦砾中诞生,并带动起一波新浪潮。尽管政府的支持相当滞后,以及国内观众漠不关心的冷漠,也要在海外电影节上开辟自己的位置。行业总会充斥着或好或坏的质量,但独立电影需要一名旗手,这个先锋将充满活力的运动推向最前沿,不仅仅被评论家们所接受,还要被越来越重要的主流观众所接受。
梁益準令人敬畏的处女作《绿头苍蝇》将成为其中的一名中坚分子,很少有人能够想象,除了他自己。梁指向远程(?),古怪的小插曲回到学校的日子是令他进入到这个行业的催化剂,亦或是至少从那一天所有的一切就可能已经开始。他的一个中学同学赢得了一个主要的电视广播机构举办的舞蹈大赛,在这之后,两个人决定了他们的人生道路是什么,梁发誓要成为一名电视演员,而他的朋友选择歌唱事业,这也暗示着将来两人都会出现在电视上。十年过去,梁做过很多职业(从送冰箱到在建筑工地工作,甚至出售玩具),终于作为演员首次出演了2002年短片《서브웨이 키즈》(《Subway Kids》),曾在温哥华和威尼斯放映。他出现在商业电影《品行不良》和《快乐圣诞》中,但他也迈出了作为导演的第一步,灵感来源于台湾大师级导演侯孝贤的一次釜山演讲。他的话就像他的电影一样微妙与不可思议:“思考有如在水面上书写,导演电影有如雕刻岩石。”
当然还有其他韩国导演兼演员的例子(张镇、柳昇完、甚至几年以前的裴昶浩),但兼顾表演与导演往往是一件苦差事,令其不可能找到同时胜任两者的人,特别是当这一切发生于同一部电影中时。梁花了近十年在任何类型的影视作品中饰演小角色,如《阿罗汉》《我们的美丽人生》,磨炼自己的演技。更不用提十几部短片引领着他成为令人震惊的电影导演,但对他来讲,《绿头苍蝇》是众所周知的最大成功,不仅预示着摄像机背后出现的令人兴奋的新人,也意味着表演游戏中出现了一副强大的新面孔,此类情况在忠武路从河正宇以来还从未见过。
DRAMAFEVER:这两个领域都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你最期待作为导演的未来,还是成为演艺界大玩家的潜力?
梁益準:“在我十年的从业经历里,《绿头苍蝇》前从未有机会同时权衡过这两个角色,评估我在这两个领域的潜力,并没有给我有关这二元论的明确答案。另外,我也不认为我有导演身份,然而——尽管这并不意味着我会限制自己表演。我并没有以拍这部电影来以导演身份进入行业,但成为一名导演在这种情况下是必要的,为了描绘我内心的感受,以及我的经历,成为我讲述《绿头苍蝇》的故事雏形。这种思维过程,适用于我作为演员的选择,因为我只选择与我有关的角色,我想描绘的人。”
选择一些非常私人的事情去开始不是什么新鲜事,虽然在现今韩影环境选择独立领域多会受限——虽然大多数导演的首部作品通过低成本恐怖片或“电影项目”来强调成功公式,以此为了获得商业成功,却经常牺牲创意。《绿头苍蝇》不一定是一部自传电影,但它是,正如梁在他许多采访中指出的那样,充满了他亲身经历的主题和情节,那些在他内心深处潜伏了多年的事物,只有通过这种描绘它们的方式才能使之浮出水面。作为导演和电影明星的不可避免的选择所带来的困难加倍,独立电影基金CJ-CGV仅支付建设资金1500万韩元,这一小笔钱与最终预算2亿5000万韩元(仍是韩国普通电影预算的十分之一还不到,但仍比多数韩国独立电影多得多)相比是如此微不足道。梁自掏腰包,向亲戚朋友借钱,最后不得不从他租住的房间中搬出以拿回押金,最后只剩下演员和三名剧组成员来完成制作。
在许多方面,《绿头苍蝇》是韩国电影新风貌的产物,随着专业与独立电影间日益令人担忧的差异,独立制作试图以他们的方式在底层战斗。2009年行业暴露出的矛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虽然可能有成功的作品如《国家代表》和《海云台》,以及主流观众中人气大增的独立制作,但这只不过是行业进一步两极分化的证明,并不是制作和分销系统健康的迹象。屏幕配额实际消失后,中等程度预算的商业电影已经开始消失,现在不是制作低预算的作品如《考死》和《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或者就是耗资100亿韩元以上的大片,所以制作适当的类型电影变得愈发地困难,尽管《食人猪》和《不信地狱》在去年是例外。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到有声望的导演像洪常秀制作低于1亿韩元的电影,以及越来越多的顶级制作人去海外工作(金知云、姜帝圭)或获得国外资助。这种“工业化”带来的是持续缺乏多样性,以及更多来自于政府表面的支持(抛开任何政治问题的左右)——简言之,最糟糕的环境却造就了更多有才华的新面孔,比如梁益準。
DRAMAFEVER:如你在其他采访中所说,制作《绿头苍蝇》你曾迫于形势,甚至永远放弃制作,作为你的首部长篇,在这样的环境中,你对目前行业的状态有什么感受?
梁益準:“当我说,我必须在2008年时完成这部电影,我认为比不得不为产业本身做些什么更重要的,是那种恐惧与焦虑的感觉,它可能会使剧本中所包含的我所有的感情和态度消失,如果我超过了那个时间范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生活经历上的变化,可能会影响我处理故事的方式。我该怎么说呢... ...我希望这部电影能够通过年轻人的镜头来描绘,传递他的感情并且用‘残缺’的交流方式与家人沟通,在他过渡到成人期之前,可以建立起一套能够挑战和改变所有原始能量及自发性的价值观念。因此,比起被一个明确且‘完整’的身份所引导,我认为我拍摄《绿头苍蝇》的目的,是被主人公所充满的熊熊烈火、愤怒和悲伤所驱使,仍然试图努力寻找一个可以解释他所经历这一切的身份。如果后来我终止执导这部作品,当生活的经验和挣扎帮助我更好地理解这个角色的境况后,我就不需要一开始拍这种类型的电影了。我认为我想要通过写剧本来捕获所有的不安全感、缺乏的理解以及过去我所经历的焦虑,还有我写剧本期间的本身。抓住那一瞬间即是关键,专注于当我仍不能很好理解我与家人间的关系,或者应付引起我对世界愤怒不满所围绕我的焦虑和悲伤的那一刻。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2008年是我自己的‘马奇诺防线’,我无法跨越的边界,如果我真的想要捕捉情感,我希望通过《绿头苍蝇》来传达。”
难以沟通,要比单纯的暴力和粗俗的语言更甚,是《绿头苍蝇》的特征,也是令此处女长篇在人们的记忆中更引人注目。抛开电影节的诅咒以及暴力,典型的感性波段与其旧作短片《바라만 본다 》(《Always Behind You》)很相似。当然,一个街头恶霸同一个热爱摄影无法坦白他的爱的大学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角色,两部作品表面上看也非常的不同,但它们给人的感觉都是沟通的缺乏,虽然两部作品中的两个主人公分别以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来。更好的是,一旦你穿过电影尖刻的表面,你就会发现《绿头苍蝇》有多么的意味深长和“单纯”。
DRAMAFEVER:除了含蓄的主题,似乎我们过于强调电影有关国内外的暴力与粗言秽语,这可能会导致一些观众会混淆你的意图。当然,韩国社会固有的暴力改变着角色,甚至高潮也与打破暴力的恶性循环有关,但给那些缺乏良好沟通的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一个机会,不是个主意吗?你真正想要什么?
梁益準:“我自己,在韩国长大,当涉及到表达我的情感时,我遇到了困难。这种缺乏沟通反映了家庭关系以及家人间的动力,是不可避免的。这就是《绿头苍蝇》所讲的。很多人质疑它可能有太多暴力和粗言秽语,但事实上,正是《绿头苍蝇》所展现的暴力和争议通过国际电影节向观众介绍了这部电影,或者说至少有了明确的倾向来关注它们。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片中个人的暴力表演往往会刺激观众使之更激怒,西方的动作电影,暴力是在国家层面,英雄们穿越成群的敌人,通过无尽的杀戮享受他们的荣耀,却被很少认为是有争议的。”
梁谈及了一个有趣的观点,一个值得讨论的观点,但不用说只有强化《绿头苍蝇》真正的热门话题性和现实性,尖刻的污言秽语隐藏在更深一层的主题之下,粗糙的不妥协的暴力以及几分坚毅能够令电影节的观众们高兴。看《绿头苍蝇》通常会令人想起金基德导演的得意之作《坏小子》,当时他还未顺从来自于“取悦电影节的观众”轻易获得的荣耀,而是在安逸的东方主义外表下包裹的平淡故事。赵宰贤饰演的亨吉是个匪徒,就像《绿头苍蝇》中的叙勋,不能准确地将感受表达给对方的一类人,但《坏小子》是金基德导演迄今为止所执导的最与众不同和最有力的作品,所以可以理解为什么批评它的会这么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坏小子》没有做到的事情却恰恰是导致《绿头苍蝇》成功的原因之一,正如前者所描述的那样,无力的“清白”被所有的阴暗和暴力所埋葬,过于模糊的方式(通常使所有的性与暴力感到无必要,偷窥与过于关注自身难以形成真正的沟通),然而同样的清白却充满了《绿头苍蝇》的每一帧,尽管有暴力和粗俗的语言。很难得出结论,梁是否受到金的影响,但梁的原始力量和电影的情感表达同2002年早前的金基德并没有太大不同。
DRAMAFEVER:你曾在过去的采访中提到你的影响需要很长时间,那有没有一种特别的导演或风格影响了你很多年?
梁益準:“不止一个特定的风格或导演影响了我,我认为我的每一次经历,这些年来每一部影片和每一个导演的合作都有助于创造和影响我的风格,哪怕是一丁点儿贡献也可以。我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对我都有影响。’我认为,这充分体现了我的电影制作和表演本身。”
讲述微不足道的街头混混以及吵闹的家庭关系,和遇见一位活泼女学生的故事,《绿头苍蝇》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社会抗议电影中对制度批判的电影,但拥有着更多感情和迷人的怪癖,尽管有着未经打磨粗糙的外表,作为一部才艺超群和独特的处女作品,将持续推动九十年代中期的热潮。在独立电影最终开始削减自身利基的那一年,这部电影在国内外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最终——120,000+的票房和100+的屏幕数令人震惊,如果早些时候《牛铃之声》还没有改写韩国独立电影的历史以前。
把它的成功放在一边,另一个《绿头苍蝇》非常重要的成就是一种叫“wake up call”的韩国独立电影场景,《白日饮酒》和《牛铃之声》也都有。
长期以来,商业制作和独立电影的区别一直给人感觉是艺术与娱乐间肤浅和简单的斗争,其实它只是制作环境与风格的不同,当然还有盈亏平衡点的不同。毕竟,《牛铃之声》带有如《爱·回家》般的纯真感情,然后使之变为推动纪录片的“内核”,同伪善的电视剧如인간극장(《Human Theater》) 相距甚远,《白日饮酒》和《绿头苍蝇》通过更熟悉的方式描绘了韩国社会不可分割的如暴力和饮酒文化。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做装腔作势的电影来吹嘘自己的艺术价值,但一般情况下妥协并不是一种选择,当你想传达信息时要比票房的成功与否更重要,因此选择独立平台 - 虽然对某些人来讲是必然的选择。
DRAMAFEVER:我很好奇,抛开你对这部电影的感情和个人投资,你认为《绿头苍蝇》成功的背后真正秘密是什么?
梁益準:“那是... ...个秘密(笑)。我想可能因为它是则虚构的故事,但其背后的观点和思维过程却是真实的,他们不必尝试利用人为制造特别的感情趁机牟利。如果我有意试图用更世故和/或洞察力去润色这部电影,它可能会丢掉诚意和自发性,以及我与观众交流的机会。因为讲这个故事时我是诚心诚意的,这反过来又成为我与观众交流的核心力量。仅此而已。”
DRAMAFEVER:现在你已经获得了更多的名望,并有机会可能制作出规模更大的影片,这使你困扰吗?那个工作的规模越大,不得不向制度所妥协得越多的想法。
梁益準:“《绿头苍蝇》的成功与我从中获得的东西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压力,也不会给我的下一个项目制造任何焦虑。我的电影最终只取决于我需要的那种规模。如果,像《绿头苍蝇》,用独立制作方式我可以更好的描绘,这就是我将要走的路,反之,如果它需要更大的范围,那我就会跟投资者见面,应对所有主流系统的困难。根据故事,我会选择最适合它的环境。”
DRAMAFEVER:我们知道你接下来的工作将是演员,一部与元斌合作的动作电影,还有一部主演是池珍熙的电影,但你决定导演下部作品了吗?
梁益準:“作为一名导演,我还没有决定我的下部作品。制作完这部电影耗尽了我所有的能量,我需要给电池充电。我认为下一个过程将是试图找出我内心到底想要讲述何种故事。至于我的表演事业,我最终放弃了《大叔》中的角色,但将会出演李明世导演的下部作品《영자야 내동생아》(《The Days of My Youth》2010年媒体报道李民基、梁益準、柳俊相、李文植、尹济文出演,影片讲述了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助理导演在入伍之后屡屡和人发生冲突,最后被勒令提前退役的故事,预计3月末开机,却无果而终。有报道称可能与其部队题材有关)”
DRAMAFEVER:最后结尾... 这个网站主要是介绍电视剧,所以我没有一次不提及的。有没有想过出演一部电视剧?而且,虽然你似乎看起来不是那种看很多电视剧的类型,你都喜欢看什么样类型的电视剧呢?
梁益準:“我想我已经有一年多没看电视了。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会看的,我已经厌倦了韩剧中那些程式化的故事。但我真的很喜欢李东健和李奈映主演的《네 멋대로 해라 》(《Ruler of Your Own World》/《预约爱情》)。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出演一些有关真实生活并触动人的作品,那样的话试试我在电视上的运气,就不是什么糟糕的主意了,至少有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