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经过了核爆的人”
今天看基尔斯滕·约翰逊的纪录片片段合集《cameraperson》,其中拍到一个女孩子,不愿意露脸,所以摄像机一直拍她紧张交握的双手:

“做一个单身母亲不容易,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可能的,因为我已经独立支撑19个月了。”
“但是与此同时,我觉得……”
“再来一个孩子,再加上我现在想做的事,”
“我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的工作是收银,才刚开始不久,”
“会一直持续到我离开学校,就这样。”
“我学的是护理,嗯,就是这样,”
“我只是想追求自己的梦想,这样就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就像我在大厅里和你说的……我觉得自己像个坏人,因为我又怀孕了。”
“我不认为自己可以再抚养一个小孩,”
“所以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一个坏女人。”
“因为我又怀孕了……”
“我告诉自己不要那样,但它还是发生了。”
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她带着颤抖地声音不断地说:我觉得我是一个坏人,因为我又怀孕了。
这一段看完之后我就按了暂停,我知道下面还有对波斯尼亚战争中被强奸受害者的采访,但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就像我们一贯熟悉的,一个年轻时候尽情享受性爱的男人,几乎不用为此付出任何代价,甚至当他老去,那些享受的性爱过程,将成为他炫耀的谈资。
《爱在黎明破晓前》里的男女主角两情相悦的浪漫夜晚,即使女主内心也很想和男主做爱,在真正发生之前也先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男主) I don't want to just get laid. I want to--I mean...I think we should. I mean, we'll die in the morning, right? I think we should. -(女主) No, then it‘s like some male fantasy. Meet a French girl, fuck her, and never see her again. And have this great story to tell. I don’t wanna be a great story, I don‘t want this great evening to just have been for that.
聪明而正确的担忧:我不想成为你拿去炫耀的那个“great story”。

可是同样的事情,留给女性的,大不一样:
性爱是两个人的事情。
但如果需要承受性爱带来的意外结果,承受方却几乎永远都只有女性。
觉得难过是因为由此又想起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
一件是大家都知道的,台湾作家林奕含因为年少时候被性侵而患上抑郁症最终自杀的事情,她把经历写成书,却并不希图从中获得拯救。她说:
“我希望看的人都可以很痛苦,我是個惡意的作者。房思琪發生這件事的重量是,即使只有一個人,那個重量就算把它平分給地球上每一個人所受的苦,每一個人都會無法承受。”
另一件事情大概已经被微博和谐掉了所以找不到具体新闻讯息。内容是说,某地的警察把强奸的笔录发到微信群里,并调侃说,看强奸笔录就跟看黄色小说似的。
首先感到愤怒的当然是因为他亵渎了自己的职业身份;
另一重愤怒来自于:身为男性的警察,并不能真正体会到被强奸女孩的心理压力,才会以如此轻浮的姿态将其作为谈资。而他大概永远没办法知道他所调笑的女孩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报的案。
是,强奸并不只是发生在女性身上,男性也又被强奸的经历。但我们平心而论,“被性侵”这件事情,男女性所面临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
我本来翻找了一些数据,比如中国登记在案的强奸案数量全球排名第三(当然也是因为人口基数大),仅次于美国巴西,略胜于印度。(数据截止2012年)
但后来我把数据都拿掉了,因为这几个国家其实不能对比:
比如中国法律规定强奸客体只能是女性,男性被强奸不构成犯罪,所以案件数量涵盖范围不同;
比如中国法律规定丈夫强奸妻子不算强奸,婚内强奸无法诉诸法律;
比如中国传统社会舆论影响导致即使被强奸,很多人也不会报案;
比如与亚洲国家平均水平相比,中国的施暴者被逮捕率低了7.6%,入狱率低了7.3%;
……
如果大家最近有关注,包括CNN、NewYorkPost、USAToday等在内的网站在4月末和5月初的这几天里都在发文说一个现象,叫做“stealthing”。
这个“stealthing”概念一点都不新鲜,指的就是在做爱过程中男性私自取下避孕套的这件事情。
而这是赤裸裸的强奸。
这些网站其中有一篇文章的题目就直接叫做《‘Stealthing’ Is Just Rape by a Different Name》。

听起来好像是个新鲜事儿,但如果大家真的和身边朋友聊一聊,相信我,你会震惊于居然这么多女孩子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做爱途中取下避孕套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在女性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像她施加了怀孕和感染病毒的风险,而这个风险的发生概率可比中彩票要高得多得多。
还意味着那些曾经遭遇过这种事情的女性,会几乎永久地留下心理阴影和顾虑,以致于让性爱这件对女性来说本来就难以得到快感的事情变得更加艰涩。
实不相瞒我曾经认真想过这件事情,如果我遇到“stealthing”可以做什么。
答案很无奈,如果真的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在它发生的当下,几乎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于是我开始想,对于女孩子来说,最差的结果如何规避:
怀孕的风险,这个好说,我们可以吃优思明、可以做皮下植入避孕术、最不济事后紧急避孕药也是可以的,虽然有伤害但比怀孕要好;
感染HPV的风险,我们可以自己花钱,打疫苗,最大程度上减小风险,也还好;
但是其他性传染病呢?艾滋呢?没办法,几乎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恰恰在国外对stealthing的控诉文章里面,就有很大篇幅讲了那些携带传染病毒(尤其是艾滋)的人恶意进行“stealthing”从而传播疾病的事情。
这时候会有卫道士跳出来说,那你当处女好了嘛,你不要和男人上床啊,你保持贞操只和确定关系的人上床啊……
让我们理智一点分析:
维基百科给出的中国大陆艾滋病状况数据是:“目前中国大陆艾滋病病毒感染人数估计约为43万与150万之间,也有统计给出了比这个区间更高的数据。”(几个引用的数据源都是英文文献,暂时还没有去查证数据可靠度,姑且先认为可靠)
如果你觉得这个数字比例并不高,并且觉得艾滋病病毒携带患者都是那些穷困边远山区离你的生活很远的话,我们再来看看这个:
2011年到2015年,我国15~24岁大中学生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净年均增长率达35%(扣除检测增加的因素),且65%的学生感染发生在18~22岁的大学期间。 南昌:2016年9月,南昌市疾控中心公布数据显示,至2016年8月底,南昌全市已有37所高校报告艾滋病感染者或病人,共报告存活学生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135例,死亡7例,近5年来,青年学生艾滋病疫情年增长率为43.16%。 北京:2015年1月至10月新增艾滋病病例3000余例,青年学生感染人数上升较快。近两年,北京市大学生感染艾滋病每年新增100多例,以同性性行为传播为主。 上海:2015年共报告发现青年学生感染者92例,较去年同期上升31.4%。 广州:从2002年开始发现学生感染艾滋病病例,截至2013年底已累计117例,九成都是经同性的性传播感染。
我不想下这个结论但我确实觉得,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正常女性,哪怕发生性行为的频率非常低,这些风险也都不远。
性侵、强奸、尤其是熟人强奸、stealthing、不负责任的性……暂时还姑且不论那些猥亵幼女、强奸幼童的人。
我不太能揣测这些男人的心理,我也不想由此来否定男性这个整体,但这确确实实让我感到绝望,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早些时候我有想过,有生之年应该要去拍一系列的女性向A片,倒也不是为了“对抗”目前纯粹追求感官刺激男性视角的A片,而是单纯觉得,女孩子的观感享受也应该要有人去尊重。
哪个女孩子能从那种每个女人都发出莫名其妙尖叫但却感受不到一点点喘息、和性爱玩具毫无区别的日系A片里面获得快感呢?
我也想过,去做一些更加贴身、包装看起来更正常更可爱、以便随身携带防备紧急情况减小伤害的避孕套。 甚至我现在也还是这么想。
但我更清楚,做到这些事情不但需要时间,而且就算做到了,也难以真正改变这种状况。
这甚至不是一个国情状况,而且普遍存在于人类社会的状况:两性在生理结构上面临的不平等。
林奕含在自杀前最后的采访里讲到,她的心理医生说她三个阶段分别是:
“你是经历越战的人;”
“你是经历集中营的人;”
“你是经历了核爆的人。”
她从来都没有走出来过,甚至痛苦让她越陷越深。
而她并不是个例啊。
文章写完还是觉得很难过。
女孩子这么美好的生物,我希望她们永远不要面对“越战”、“集中营”与“核爆”。
而我想不到现在可以为她们(或者说为我自己)做的事情,但这辈子总要在这方面做点什么的吧。
如果正好看这篇文章的人是男性朋友,我希望你们都不是文中所提到的目标人群,也希望你们永远都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