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北漂前传（二）|末代皇帝溥仪，其实是个西餐狂热爱好者
1922年12月3日，溥仪大婚典礼的第三天，溥仪喊来北京饭店的餐饮团队带着丰盛的冷食、糕点和香槟进了宫——他要举办一场西式酒会，招待前来向他祝贺的各国洋大人。
这场酒会的现场气氛很轻松，当时以“逊位皇帝”身份出席的溥仪，没穿龙袍，也没坐龙椅，而是牵着“皇后”四处走动跟各种人Say Hello，俨然一对洋范儿交际咖。酒会开始后，溥仪优雅地拿起一杯香槟，然后用纯正的英语向现场的来宾致了全英文谢辞，说完便举起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是的，末代皇帝溥仪，就是这样的洋范儿（饭）老司机。而在他的洋范儿（饭）之路上，有两个人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庄士敦和伊丽莎白。
1919年3月，经李鸿章之子李经迈引荐，毕业于英国牛津的苏格兰人庄士敦成了“小皇帝”溥仪的英文老师。事实上，他对溥仪的影响，用溥仪自己的话说就是：“他教的不只是英文，或者说，英文倒不重要，他更注意的是教育我像个他所说的英国绅士那样的人。”耳濡目染之下，溥仪开始学着穿西装，置办服装搭配的各种零碎：怀表、戒指、袖扣、领带……当然绝不仅此而已，辫子剪了，眼镜配了，为了骑自行车还把宫里的门槛砍了，在紫禁城里装上了电话后居然还把胡适“电召”进宫聊了聊天。嗯，这位末代皇帝还有了自己的英文名——亨利。有一段时间，宫里经常能听到“亨利”跟他的伴读发号施令：“威廉姆（溥杰），快把我Pencil削好，好，放在desk上！”“阿瑟（溥佳），today下晌叫莉莉（溥仪三妹）他们来，hear外国军乐！”短短几年，这位中国封建王朝的末代皇帝被庄士敦这个苏格兰人打开了全新的人生……
那么，伊丽莎白又是哪位？必然不是英国女王，但她的中文名你肯定知道——婉容。在天津长大的婉容，自小就有洋人家教，而就是如此的成长背景，让她和当时已开始接受西式教育的溥仪很对路。这一对身居深宫的年轻小两口儿甚有情趣，俩人最爱做的就是：其一，每天都用英文互传小纸条儿传递甜言蜜语……其二，吃西餐。
虽然在婚前已被庄士敦疯狂灌输西方文明三年多，但溥仪对于西餐的“第一次”确是献给了婉容：婚后不久，禁不住婉容的一再怂恿以及强烈好奇心的驱使，溥仪决定尝一尝西餐，于是专门派人到使馆区的六国饭店打包了一大套带回宫里。但当一大桌模样古怪的菜摆在面前时，溥仪有点儿恍惚，这个看不出来是个啥，那个不知道如何下手，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夹了个菜送进嘴，瞬间大呼：“这也太难吃了！” 面对如此这般狼狈的状况，婉容好一番取笑。但对于溥仪来说，虽然这第一次的客户体验并不咋地，但他显然已被吊起了好奇心，兴致勃勃地拉着婉容让她传授吃西餐的正确姿势——就此，婉容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开启溥仪西餐之路的启蒙导师。
不过，真正引领溥仪走上西餐之路正轨的还得是他的洋老师庄士敦。庄师傅对这位学生施行的是全方位无死角的西化教育，既然学生已经开始吃西餐，那么他的饮食生活自然也要开始向一个正宗的西方人看齐。1923年8月25日，一份名为《实事白话报》的报纸登载了一条以《清室添设番菜厨房》为题的新闻：“清帝宣统喜食大餐，现在养心门外设立番菜厨房，由某番菜馆延得庖师四人进内，已于二十三号开办。” 不知是不是通过当时仍在紫禁城内发行的“宫门抄”（宫廷官报，张贴于宫门，主要内容是宫廷动态）获取的情报，这条新闻切实得很：1923年，宫中将御茶膳房裁撤，设立野意膳房，做中餐，与此同时“番菜房”成立，主攻西餐，并且配备了四名西餐厨师。没过多久，溥仪总觉得中国人做西餐不可能比得上洋人，于是便让跟着庄士敦一起来中国的洋厨进宫赴任。那段时间，为了配合洋厨做西餐，番菜房一次就添置了银盘、银碗各20件，咖啡壶3把，银刀银叉银勺各20把，然后，因为每到夏天溥仪都特爱吃冰淇淋，为此厨房还特意准备了两个冰淇淋桶。值得一提的是，景德镇专为溥仪特别烧制了一套白地紫龙纹饰的西餐套件，包括大、中、小号盘、碗，以及汤盆等一共40多件——这可能是史上唯一的一套中国宫廷订制版西餐餐具吧！
当然，除了吃得到位，在西餐礼数方面庄士敦也对学生循循善诱：“假如皇上将来出现在伦敦，总要经常被邀请参加茶会的。那是比较随便而又重要的聚会，举行时间大都是星期三。在那里可以见到贵族、学者、名流，以及皇上有必要会见的各种人。衣裳不必太讲究，但是礼貌十分重要。如果喝咖啡像灌开水，拿点心当饭吃，或者叉子勺儿叮叮当当的响，那就坏了……”
溥仪爱上了西餐，最高兴的自然是婉容。在紫禁城里时，成婚后的溥仪每天都要和一后（婉容）一妃（文绣）一起进餐，婉容和溥仪都爱吃西餐，可文绣可吃不惯，于是为了将就两位女人，溥仪便安排了每天的用膳日程：早餐和婉容一起吃西餐，而到了晚上则带上文绣一起吃中餐。不过没多久，三人同桌而食的局面就维持不下去了，在吃饭这块夫妻三人就此分道扬镳，各奔“中西”。正所谓吃不到一块是感情的死穴，所以这也可以算是他们后来感情发展史的一次先期预演吧。
1924年11月5日，上午9点时溥仪还在储秀宫里跟婉容啃着苹果嘻嘻哈哈聊着天，下午还没到3点，这位末代皇帝就携家带口裹着铺盖卷被二十几个扛枪大兵轰出了紫禁城。出了宫的溥仪在转年的“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坐着火车到了人生第二站：天津。
天津的日子显然舒服自在得多，溥仪和婉容这二位洋饭兴趣小组成员在天津享受得好不快乐：家里配有将近二十个厨师，其中有六个做西餐，但溥仪很少在家吃，多数时候都是拉上婉容开上他们新买的宝石蓝色别克小轿车奔赴租界下馆子。
婉容自小在天津长大，心中自有一份完美的美食地图：英租界的利顺德他们去的次数最多，生菜沙拉、烤火鸡、清鸡汤、炸比目鱼、煮鳕鱼、牛里脊肉扒素菜、油酥盒子、英式小点心、奶油栗子粉，再来点儿法国赤霞珠、德国雷司令，白兰地、香槟同样应有尽有。偶尔的下午，他们也会来利顺德的咖啡厅喝咖啡，听西洋音乐，赶上心情不错，溥仪还会给随从们每人点杯咖啡，然后给大家讲一讲喝咖啡的学问。
在相距不远的德租界，起士林的VIP名单里同样有“帝后”二人的名字，炸猪排、罐焖牛肉、奶油芝士烤杂拌、奶油酸牛柳、红菜汤、肉杂拌汤都是这家的招牌菜，餐厅领班自然熟识两位贵宾，每每他俩到店，都会热情推荐新出的特色菜，不过溥仪小两口自有心头好，像德式糕点、奶油冰淇淋、果料刨冰就特合他俩的胃口。法租界的正昌咖啡店进口各种咖啡豆，现磨现卖，法国大菜也足够地道，不过溥仪对这些都不太在意，独独钟情于法国大厨主理的饼房，家里的面包和甜点统统出自这里。
溥仪对西餐爱得认真，爱得深沉，甚至爱屋及乌。1928年的一天，溥仪在利顺德吃到了一份煎肠，觉得味道着实不错，于是忙打听是谁的手艺。一个叫王丰年的厨师从后厨跑出来“觐见”，深得溥仪赏识，于是很快便成了“御厨”。如此这般的情境同样出现在了正昌咖啡店，西点烘焙高手于清和也被“圣上”收于帐下。溥仪对西餐爱得认真，爱得深沉，更爱得执着。1931年11月10日，溥仪乔装打扮顺海河抵达大沽口，坐上了“淡路丸号”日本商船奔赴东北，自此，前后长达七年的天津滋润小日子宣告结束，不过，“皇帝的美味日常”并未就此完结，因为没过多久，一道“谕旨”就把王丰年和于清和召去了长春。
溥仪显然是一个执著到骨子里的人，不光执著于复辟帝制这个“人生终极梦想”，同时还一直在兼顾着执著于自己的“味蕾信仰”。伪满的所在地长春虽是“新京”，但毕竟客观所限无法满足这位在吃喝方面从不含糊的“皇帝”。对此，溥仪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追求味蕾上的花样和口味，便下令让在天津的办事处和北京的亲属，长期根据他的需求代购各种食品或茶膳房的原料，代购清单里有各种京津小吃、茶叶和水果，当然更少不了藏在心底的“那一口儿”：1939年1月19日，天津静园办事处致函“帝宫司房”毛永惠，其中谈到遵嘱在天津购买糕点之事。信中说：“前传买阿华田麦乳精及面包干、饼干等，今买得阿华田面包干六盒、饼干六盒。惟阿华田麦乳精现因无货，故买华福麦乳精六盒。”
长春的几年，溥仪的伪宫中一如既往地专设了一个西膳房，由天津过来的王、于两位“爱厨”主事。一般情况下，一个月里溥仪至少要吃上十天八天的西餐，有时也有可能连吃半个月，常规菜单是两个菜、一个汤、一个点心，再加上面包、水果，有时来一杯鸡尾酒，有时则喝一点葡萄酒或者白兰地。如果外出巡幸，溥仪肯定会带上西餐厨师，而若要在伪宫中“赐宴”，那么不出意外也一定是西餐。平日里溥仪的西餐都由伪宫的西膳房来负责，但举办宴会的菜则要由日本人指定的大和旅馆来拟定并包办制作，不过溥仪个人的那一份除外，仍由“内廷”的厨师自行完成。当然，溥仪的那一套菜不论菜式还是花样都要与宴会保持一致，为此，厨师会在事前专门到大和旅馆去核对菜单甚至做法，以确保宴席不致出现太大的偏差。
1934年7月，溥仪的父亲载沣带着溥仪的弟、妹们到长春，“皇帝”大摆家宴。虽是家宴，但“皇帝”亲自立下的“宫”里的规矩不能破，只要是宴，就得是西餐，甚至坐席位次的排列也一定要依由西方的规则。按照溥仪的安排，他一脚迈进宴会厅，宫廷乐队就马上开始演奏，至于奏的什么曲子，当事人溥仪在多年后早已记不起来，但那种Feel却很难忘：“他们爱奏什么就奏什么，反正喇叭一吹起来，我就觉得够味。”伴着西洋音乐，溥仪一家起立举起香槟并高呼：“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到这个，溥仪已然酒不醉人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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