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音乐 | 涅槃:留我做个垃圾
前几日,漫威联手Netflix的重磅新剧《捍卫者联盟》首曝官方预告片,本来还想看看夜魔侠和杰西卡·琼斯相遇要搞什么事情,结果BGM一出来,什么剧情都忘看了,一句沙哑性感的“Come,as you are”刺入耳膜,好家伙,这不就是当年风靡全球,一度统治摇滚乐坛,就算只听广播体操的小学生也会有所耳闻的神级乐队Nirvana(涅槃乐队)吗。
之前写的一篇<预告片音乐 | 你会为了这首歌买电影票的>,文中聊到那几部电影尚且是BGM与预告片相辅相成的级别,而此番《捍卫者联盟》才真是玩大发的,我感觉他们已经到了无视歌曲与剧情有多大关联、哪怕喧宾夺主也要用上Nirvana的迷弟境界。
“捍卫者联盟”由夜魔侠、杰西卡·琼斯、卢克·凯奇、铁拳四位英雄成员组成,他们守卫一个叫“地狱厨房”的街区,类似于义警的存在。这个街区充满了肮脏的地下交易,夜魔侠和杰西卡也都遭受过来自社会的不幸,这些也许还能跟垃圾摇滚扯上点边,但涅槃作品中更为深刻的迷茫、愤怒、撕裂甚至自毁,却跟这个团体没有任何投射,夜魔侠可不迷茫,他每天都在“为了让城市变得更美好”而努力打架啊。

Netflix玩金曲配剧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年的高分美剧《怪奇物语》就穿插了一系列英伦后朋经典,相当劲爽。这次新剧预告,又意外听到Nirvana的声音,我依然很感动,但实在不明用意,乍听热血沸腾,稍一推敲却又难免尴尬。这让我想起当年在《致青春》里突然听到Suede的那种微妙的违和,为什么啊,就因为主角都喜欢Suede吗,那么我就当是捍卫者联盟都喜欢Nirvana吧。若果只是为了拉拢观众,那我一时竟不知该替他们高兴,还是不值。

Nirvana对于许多人来讲都不陌生了,可以说,他们最大的成就就是把地下音乐带到了地上。在Nirvana成名前,Grunge音乐(垃圾摇滚,又称油渍摇滚、邋遢摇滚)一直自发活跃于地下,他们的风格介于朋克和重金属之间,歌词主要传达青年人对社会的不满。1991年Nirvana的专辑《Nevermind》在商业上大获成功,随之整个Grunge音乐流派为大众所知,引来大批青年粉丝,垃圾摇滚迅速蹿红成为新流行,Nirvana从籍籍无名到一夜成名,粉丝期待和社会舆论给了他们双重压力,也让原本就敏感彷徨的主唱科特·柯本更加迷茫。
毒品的侵蚀,胃病的折磨,媒体的消费,舆论对家庭的压力,最终让仅有27岁的柯本放弃了行走下去,一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随着柯本的死亡,Nirvana解散,垃圾摇滚的盛世戛然而止。他的死讯过于震撼,一定程度上甚至让Nirvana成为了柯本的Nirvana,让垃圾摇滚成为了柯本的摇滚,后世说起摇滚一定绕不开他,很多乐迷对垃圾摇滚的心情永远停留在了他死的那天。

《Come as you are》本是Nirvana最受欢迎的代表作之一,但柯本死后,很多人将歌词中反复吟唱的“I don’t have a gun”视作柯本对自己未来的谶语或判决,赋予了这首歌原本没有的复杂追思。也许出于这个原因,我无法剥离那些涌上心头的情绪去简单地欣赏一款商业预告片,这首歌太重,重得你无法用它去配合任何剧情,只能由你的剧情来配合它。
HBO的纪录片《科特·柯本:烦恼的蒙太奇》收录了大量未公开的柯本童年录像、照片、录音和日记,试图呈现柯本短暂的一生。

影片开头公布的小柯本幼年录像,活脱脱一只萌娃,2岁生日就开始用小手戳玩具钢琴。还会画一些怪诞或疯狂的小涂鸦。

少年时期的柯本,因缺乏影像材料,用了动画的形式讲述。父母离异后柯本从萌娃变成了叛逆少年,寄人篱下,被家庭孤立也孤立家庭,开始沉迷音乐和毒品。

高中辍学,四处流浪,开始组建自己的乐队,在推出第二张专辑《Nevermind》后一举成名。这张经典的摇滚唱片封面意指人从出生就开始追逐名利,而这张白金唱片也给涅槃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销量在当时还超越了枪花和MJ。


然而柯本的个人状态却与乐队迅速攀升的走势正好相反,影片中多次出现那堆蠕动的肠道,意指柯本阴魂不散不断加重的胃病;柯本的创作源泉来自被孤立的愤怒和青年人的叛逆,成为巨星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家庭部分的营造甜蜜而无奈,在考特妮慷慨分享的私人录像中,二人亲密无间,柯本甜腻得像只大猫。但意外降临的女儿将这个家庭最大的问题暴露出来,对女儿的爱意和对自己吸毒的恨意不可调和,最终压垮了柯本。

死亡前的叙述,由一连串摘录柯本日记的蒙太奇组成,每一句截取出来的骇人语录都显示这个男人处于极度痛苦和退出生命的边缘。配上柯本最后一场演出的最后一首歌曲《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令人郁卒。

因获得了柯本家庭成员的支持,这个纪录片中柯本的私人资料非常足,据说收集到的未公开影音资料就超过200小时。若是抱着窥探爱豆生活的心情应该可以饱餐一顿,但我依然不能苟同用大量的蒙太奇来运作一部纪录片,与其说这是柯本的纪录片,不如说是一场两小时的摇滚传奇
快速拼贴的镜头,肆意串联的能指,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摘抄,在意图性极强的蒙太奇形式下,顺利地将主观意识传给了观众,以不容置否的姿态。似乎柯本是一本已经被他们看穿的书,然后挑些精彩的段落解说分享,如果投到视频网站,就是一个加长版的《5分钟带你看完xxx》。
影片中柯本痛苦的嘶吼与快速混剪和趣味动画形成奇怪的反差,仿佛男主在受难,我们却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形式本身就挺消费。
格斯·范·桑特导演的《最后的日子》,同样讲述音乐人弥留之际的困顿,镜头语言和给人的观感却完全相反。

本片根据柯本最后一段日子改编,因为不知道这段日子从哪个节点算起,也不知道改编成分有多大,所以这里不作为柯本事实来聊。
所以我们跳出剧情看,它讲的未必是柯本的故事,但它所呈现的状态,极有可能就是柯本,甚至是更多活在自我与社会挣扎之中的灵魂们最后的状态。
主人公布雷克因为厌倦了社会和市场,躲到森林别墅中晃晃度日,影片大部分时间没有什么有意义的对话,只看到布雷克或衣着怪异,或在林子里闲逛,或潦倒在地。拍摄手法多半是格斯·范·桑特擅长的长镜头,将人物的无力感也一并拉长。

片中有个足足5分钟的长镜头令我非常触动。树林中一间孤立的楼房,几扇看起来像只小牢笼的窗户里,邋遢的乐手叼着半截烟,兀自把玩屋里的乐器,一个个地调试吉他,忘我地敲打架子鼓,最后对着麦嘶喊,再踹翻乐器。重复的音节听起来绝望得令人生畏,镜头以一种缓慢的匀速将人物推远,与观众间形成厚重的隔阂,疏离,让观者同时感受着人物的无助和自己的爱莫能助。

这就像在你面前无比压抑的柯本,你想给他一个拥抱,但你做不到,你明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首歌,但面对他痛苦的挣扎,你竟不知道还该不该再喊“安可”,生生让这支歌变成挽歌,再目送他重归赤裸地攀上天堂。然后你沉默了,因为你发现他似乎很懂你,但你却从未懂过他。
他的死亡并不像那句“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听起来那么勇敢凄美,也许恰恰相反,是已经无法拯救的悲伤和妥协。

在好几年前,我曾与友人Z君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去看一个少年心气的摇滚摄影展。记得展厅里挂满Nirvana不同时期的摄影片段,展厅中间铺了一张偌大的席子,正对着上头的天花板就投影播放着《Nevermind》的专辑制作全过程纪录片,我们和周围的小哥哥小姐姐们一起躺在席子上看片,当时我就想,我们看到的东西一样吗?因为年代的缘故,我的青春完全没赶上Nirvana和一众摇滚大拿,仅凭后世对他们的还原复述,我是否真有资格去自作多情,我是否真有那么迷茫的青春需要他们来拯救?
后来在众多日夜的单曲循环中,渐渐明白一些音乐永不褪色的原因。喜欢是不用谈资格的,你未必需要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才能感受垃圾摇滚,相对地,他们的千疮百孔也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但音乐中爆发的力量依然会穿过年代和文化的隔膜,最直接地打动你,陪你度过你自己的劫难。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科特·柯本的声音依然会在某个十六岁少年的耳机里嘶吼,迎来和送走更多人的青春,但寂寞永存。

黄伟文有几句歌词:“留我做个垃圾,在沉溺中结疤,再发芽。”我觉得用来抒意垃圾摇滚很合适,也许垃圾摇滚本来就不该属于主流,他们的根基在地下,最终也只有回到地下,热闹了,不压抑了,不叛逆了,就不垃圾了。
科特·柯本用一生的悲剧凝结成的这道摇滚的伤疤,我想并不是为了让后世费尽心思去深挖和理解他,与其关注他人隐私,不如关注内心渴求,试着过好自己的生活,也许是这个终其一生与世界对抗的大男孩留下的最珍贵的精神遗产。而这个大男孩,就让他永远留在他的垃圾摇滚里,破碎而美丽。没有那些过度消费和聚光,我想他会很开心。
最后我想用R.E.M的《Losing My Religion》来结尾,柯本在临死前只带了一张R.E.M的唱片放进CD机,不过现在,不要去问柯本在临死前听到了什么,而问你自己,听到了什么?
文/ 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