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劫之十：燕过无名——赵飞燕
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萧观音《怀古》
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
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徐凝《汉宫曲》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李白《清平调》其二
苦心膏沐不论赀，富贵人生各有时。
直使中流畏仙去，君王何啻似婴儿。
——张耒《赵飞燕》
一个女子想要名垂青史如王昭君一般，似乎要历尽许多别人所无法忍受的痛苦，来成就别人所不能成就的名声。而一个女子想要遗臭万年，或者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在心甘情愿的自我道德支持下如此，是但总的来说，也是要尽一份自己的努力的。可事实上美与丑，善与恶，忠与奸，是与非，从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喋喋不休，没完没了要争论到地老天荒的事。其实善与恶本来就是相伴相生，对立统一的。因为有些人的善明显就是包装出来的，有些人的恶，明显就是妖魔化的。是包装的就有人解构，是妖魔化的，就有人翻案，古往今来的舆论从来不是一边倒的铁桶一块。赵飞燕就是这样一个在善与恶的交织中走完自己的人生，并且在后世也于是与非之间不断被人摇摆的女子。比方说上述四首诗，就表现出了对赵飞燕的不同的态度，不同的评价，不同的思考。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一
所谓：“不凡之子，必得其生。大德之人，必得其寿。”就像钩弋夫人和刘弗陵一样，赵飞燕的出生也有一段传奇的故事。赵飞燕出生于一个很贫寒的长安农民人家，由于出生的时候家中实在是抚养不了这么多的子女，狠心的父母就将赵飞燕扔到了荒郊野外，让她自生自灭。
但也许是赵飞燕的父母良心未泯，也许是他们做贼心虚，三天之后又去看这个孩子是不是已经断气。谁也不知道这父母出于什么心态再去看看这个孩子，也许做了错事，心中总是不安和放心不下的。也许就像是《诗经·生民》中提到的西周先祖一样，在各种野兽和天神的庇护下，赵飞燕三日之后，竟然安然无恙。不知道是喜出望外还是惊讶不已亦或是兼而有之的这对夫妻当真相信这是天意，就将赵飞燕抱回了家中，抚养成人。不过即便是能让赵飞燕长大成人，我们也无法看到赵飞燕的父母对她有什么更多的关怀。而且赵飞燕稍稍长大一些，父母觉得这个孩子出落的比较标志，身材也是屈指可数。便让赵飞燕学习舞蹈，而后来又成为了阳阿公主家的舞女，因为起舞身姿轻盈，如燕飞凤舞，由是名曰：赵飞燕。按照《汉书·外戚传》的说法是：
孝成赵皇后，本长安宫人。初生时，父母不举，三日不死，乃收养之。及壮，属阳阿主家，学歌舞，号曰飞燕。
——《汉书·外戚传》
我们看到赵飞燕这样的遭遇，不得不对赵飞燕表示一点同情。从小到大，我们看不到任何赵飞燕得到了父母关爱的情节。在刚刚出生的时候，父母差点放弃了她，但是长大之后，我们也没有看到父母因为小的时候抛弃过赵飞燕，而对赵飞燕给予任何如后世安乐公主一样，溺爱性的补偿。其实想来之后赵飞燕舞姿绝伦，那也是因为赵飞燕先天营养不良的结果，赵飞燕因此舞姿独步天下，这实在是一种太过残酷的因祸得福。也的确，送入阳阿公主的府中的时候，赵飞燕便只因为舞姿才受到人们的重视，连自身的名字都只剩下了和舞姿有关系的称呼。想来这赵飞燕的名字就和泥人张一样。非但不是名字，就是一个符号性的叫法。如果不是后来有了那些百转愁肠的宫廷故事，让赵飞燕的名字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舞者，后世的舞者，还有可能出张飞燕、王飞燕，而且赵飞燕也可能有第一代，第二代传人。这固然是赵飞燕的不幸。但尽管日后的林林种种让赵飞燕的名字跟大汉的江山联系在了一起，而我们还是以一代舞者的身份记住了她，这到底是一个人的庆幸还是悲哀？还有更为不知道应该伤心还是应该开心的事。
二
不过三十年河东又河西，赵飞燕也不能一直默默无闻，有一次汉成帝在阳阿公主家做客，瞧见赵飞燕翩翩起舞，惊为天人，赵飞燕据说可以在四个武士端着的托盘上秀出优美的舞姿，这就是“体轻能为掌上舞”的由来。汉成帝一见当然惊为天人，便毫不犹豫的纳入了宫中。
话说至此我们应当十分熟悉这个故事了。这个故事简直就是将近一百年前，卫子夫与平阳公主的故事的翻版。难道赵飞燕不知道当年卫子夫的悲惨结局吗？她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一般的靠上去？事实上这毫不值得大惊小怪，这世上其实好多事情就是悲恨相续的。试问翻遍二十四史，能荣登名目的，有多少人不明白李斯的故事呢？而这些博古通今的人，还不是一个又一个步李斯的后尘吗？也许明知道辉煌之后会是黯淡，也许明知道高处真不胜寒，只要有那一时的欢歌，就要前仆后继的走下去。
因为人总是有太多的不甘……
在这种欲望的催动下，赵飞燕为了生存，她别无选择。
不过俯瞰赵飞燕的人生轨迹，确实和卫子夫有些许相似之处，只是还有不少不同。赵飞燕进宫以后并没有像卫子夫一样被冷落在一边，而赵飞燕进入后宫以后，十分受汉成帝宠爱。而赵飞燕还对皇帝采取了欲擒故纵的办法，三次拒绝了汉成帝的宠幸。之后再答应汉成帝，汉成帝便是无比的珍惜，以至于日日夜夜都离不开赵飞燕，曾经得宠的许皇后和班婕妤都失宠了。
我们不止一次说过，一个人能否失败，看自己做的如何，而一个人是否成功，那只能看对手是不是犯错误。这一点赵飞燕似乎和卫子夫一样幸运。卫子夫的得宠来自于陈皇后的撒泼，而赵飞燕的得宠来自于班婕妤与许皇后的端庄。以班婕妤为例，这班婕妤便是赫赫有名的旷世才女，除这班婕妤之外，班婕妤一家便涌现出了班固这样的史学家，和班超这样的汉学家。
我们现在流传至今，还有《团扇歌》、《自悼赋》、《捣素赋》这三部作品，其中以《团扇歌》极为著名。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
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班婕妤《团扇歌》
女子的哀怨表达的淋漓尽致，无限的哀婉呼之欲出。不过一个人总不能只喜欢女子的才情，事实上班婕妤总是喜欢板着脸教训别人。按照《汉书》的说法：
成帝游于后庭，尝欲与婕妤同辇载，婕妤辞曰：“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婕妤诵《诗》及《窃窕》、《德象》、《女师》之篇。每进见上疏，依则古礼。
——《汉书·外戚传》
也就是说，汉成帝一开始是十分的宠爱班婕妤的，甚至连出行都要和班婕妤同一辆车。可是班婕妤虽说是领了情了，却不领这份好意，板起脸来对皇帝说：“一个圣贤的君主，应该是能臣在侧，和贤相同车。只有那些末代皇帝，车上坐着的才是那些祸国殃民的女子，如今自己要是和陛下同车，那就是让皇帝效仿那些王朝末世的君主了。”此言一出，连汉成帝都觉得这是妻子体贴丈夫，这样的妾室对许皇后的恭顺，自然也是可想而知。就连王太后的十分嘉奖。甚至将班婕妤跟春秋时期的樊姬相比较。
那樊姬是楚庄王的王后，也因为多次劝阻楚庄王而闻名于世，史笔流芳。当年楚庄王沉迷于“绕梁三日”的琴声中无以自拔的时候，就是樊姬力荐楚庄王从音乐的沉迷中走了出来。而后来楚庄王任用孙叔敖，也和樊姬的努力不无关系。但是这样的女子，和楚庄王也许会是白头如新，也许会是相濡以沫，也许会是相敬如宾，甚至是夫妻恩爱，但唯独不能没有的是激越的爱情，浓烈的幸福。这种幸福也许是平淡如水的，也许如涓涓细流一般，但绝不会是一杯浓酒，一杯浓茶，炙热无比，浓烈异常。
试想一下，如果樊姬真的给了楚庄王极为刺激，永远新鲜的爱情，楚庄王为什么还会对夏姬动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思呢？当然也许夏姬实在是太过美貌，让楚庄王不能不动心，甚至让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不得不动心。但是这岂非就是说明了美貌多情的女子，总是比贤德多才的女子更能征服一个男人？一个总喜欢用《诗》中的《窃窕》、《德象》、《女师》的女人，一个每每上书都要用古礼的女人，难道真的会招人喜欢吗？也许会招婆婆喜欢。
但是不是招婆婆喜欢的妻子，都是不招丈夫喜欢的？
招丈夫喜欢的妻子，都是不招婆婆喜欢的？人性的微妙莫过于此吧。另外在此不妨多说一句，这王太后就是当年送昭君出塞的皇帝，汉元帝的皇后。而后来篡汉的王莽就是出自这位名叫王政君的皇后的族中。西汉的皇后大多不是很长寿也是做了几十年皇后的。以王政君为例，做了皇后，太后，太皇太后之后，在王莽的新朝还生活了数年，上演了将传国玉玺摔在地上，斥责王莽这样脍炙人口之事。病逝的时候，杨雄还为其写诔文，也许历史就是这么的诡谲。如果不是当年的画师没有嫉恨王昭君而让王昭君得到了汉元帝的宠幸，如果当年王政君不是皇后，后来没有升成太后，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也许大汉的国祚不会衰亡的这么迅速。
也许吧，也许……过去的又没有在事实层面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可猜测，但是可以说的，确实眼前人物的是非，给我们的启示。
比如说：什么是爱情？
我忽然想起了郑振铎先生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的一段话，评论的是南北朝时期的民歌：
人类情思的寄托不一端，而少年儿女们的口里所发出的恋歌，却永远是最深挚的情绪的表现。若游丝，随风飘黏，莫知其端，也莫知其所终栖。若百灵鸟们的歌啭，晴天无涯，惟闻清唱，像在前，又像在后。若夜溪的奔流，在深林红墙里闻之，仿佛是万马嘶鸣，又仿佛是松风在响，时似喧扰，而一引耳静听，便又清音转远。他们轻喟，轻得像金铃子的幽吟，但不是听不见。他们深叹，深重得像饿狮的夜吼，但并不是怖厉。他们欢笑，笑得像在黎明女神刚穿了桃红色的长袍，飞现于东方时，齐张开千百个大口对着她打招呼的牵牛花般的嬉乐。他们陶醉，陶醉得像一个少女在天阴雪飞的下午，围着炭盆，喝了几口甜蜜的红葡萄酒，脸色绯红得欲燃，心腔跳跃得如打鼓似的半沉迷、半清醒的状态之中……总之，他们的歌声是永久的人类的珠玉，人类一天不消灭，他们的歌声便一天不会停止。
请原谅我引用了如此一大段话来记述文学史中关于爱情的赞叹。也确实在南北朝时期能够产生这样的诗歌，这样只歌颂和赞美爱情，丝毫道德性社会性的内容都不涉及的诗歌。实在是整个中国文学史上非常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我们实在是看腻了江西诗派那美其名曰严谨博学的八股文章，我们实在不愿意看被尊为”文起八代之衰“的人物高台教化，人本就是要有真性情，真声口，真歌哭的。文学本来就是要歌颂这些，赞美这些的。
而我们应该歌颂和赞美的爱情，一定是真正的爱情，一定是纯粹的爱情，我们歌颂的爱情中的女子，也一定是在南北朝民歌中这种天真纯良的女子。在鲍鹏山先生的《三千年理智与情感》中对于能够产生爱情的女人这样写道：
“最自然的女人，最真实的女人，最有女人味的女人，最美的女人，最令我们心旌摇荡的女人，最值得我们爱恋与保护的女人。她们不是道德的偶像，供我们敬仰和自豪；也不是我们生活中的牧师，总是一边爱护我们一边教导我们；不是管家婆，不是贤妻良母——当然也不是不贤良，只是她们不是这样的社会角色。不，她们是我们的初恋，是我们的女友，是我们的情人，是我们月下的伴，花前的侣，床第的欢，桑间濮上的乐。她们是我们的情感生活，而不是我们的道德生活；是我们的自然生活，而不是我们的社会生活——她们几乎只是我们的自然关系而不是我们的社会关系，是我们的心灵而不是我们的理智，她们让我们享受生活与生命，享受青春与爱欲，而不是让我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她们要我们成为情人爱人而不是忠臣孝子，更不是伟人圣人。”
让我们每每思考这样的问题：
“美丽的，柔情似水的女人们，让这世界如此华丽，她们为男人准备了如此舒适的婚床，让世界成了欢爱之所，而我们，却睡在何处？——睡在名利场，睡在官场、商场、科场、战场、甚至赌场，只是，正如龚自珍发问的：温柔不住，住何乡？”
鲍鹏山先生的散文，一直是我十分喜欢，甚至对我有很大启发意义的。无论是这本散文诗一样的中国文学史，还是那本叫做《风流去》的品人录，即便是几年之后，我仍然会援引其中的一些观点，一些铺排的语句，来和别人展开讨论甚至是论战。而鲍鹏山先生重美学的文学观，也一直是我十分喜欢，十分推崇，十分敬重的，为此我也坚持与好多认为考据与用典，工整的格式才是文学尤其是诗歌之本的同道，展开十分尖锐的讨论。
文学原本就是对最真实的性情，最真实的情感的书写和讴歌。
再次请原谅我太过详实的援引我的文学观念来说明什么是爱情，但是我总觉得这样的文学观念实在是太过重要，必须应该在不同场合，反复予以强调才能警醒那些拿着考据的本事，当成文学本质和核心的人。
不过班婕妤这一旷世才女似乎没有从她最为擅长的文学中得到启发，明白什么是爱情，也许受汉学道德教化，从小就知书达理的班婕妤早就没有了青春女子的真性情，即便是有也如薛宝钗一般死死地压制在心中，或者根本不将这种青春的情感放在眼里。这和来自民间的更多的保存了一个女孩的浪漫与纯真的赵飞燕，是完全不一样的。应该说班婕妤努力的将汉成帝塑造成了一个明君，完成的是一个妻子的社会身份，而赵飞燕努力的将汉成帝塑造成了一个夫君，完成的是一个妻子的自然身份。
从这一点来说，赵飞燕当真更受人喜欢。汉成帝为了找到纯真的爱情，为了释放的他的性情和自然身份，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赵飞燕。
不过一个人总不能总活在真空里面。后宫的蹉跎总是能改变一个人的。借用古龙的观点，善妒也许是女人的天性。赵飞燕这样一个天性没有被压制的女人总是会因为共享一个男子而对其他的女人展开进攻。班婕妤成了赵飞燕天然的敌人。
赵飞燕的善于妒忌，这并不是罪过，这只是天性，用荀子的话来解释，这只是性，而不是伪，爱情上的宽容，岂非都是装出来的？
赵飞燕的第一步做法，是将自己的妹妹也带进宫中。
赵飞燕的妹妹赵合德是一个比赵飞燕更加美艳无双的女子。赵合德的进宫之后和赵飞燕一样，封为婕妤。赵合德相比赵飞燕，更加受到汉成帝的宠幸。若论其因由，赵飞燕毕竟是恶性营养不良造成的骨感美的女子。这样的女子若是远观舞姿，也许是曼妙生情。可如果有肌肤之亲，便会多少觉得索然寡味。而赵合德相对来说体态略显丰盈一点，虽说也是瘦削美艳的女子，但总有些丰盈的妩媚。更为让人不耻的是，汉成帝是一个有恶俗趣味的人，他喜欢看别的女子沐浴更衣，而且作为皇帝，看自己后宫的女子更衣沐浴，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汉成帝偏偏喜欢偷窥，岂非这个世界上只有带犯罪感的事情才是最为刺激的？不过赵合德身姿相对丰腴的人来说，在汉成帝的偷窥下，也许能够更得汉成帝的眼福吧。从此之后，这姐妹二人便轮番侍奉汉成帝，汉成帝果真便将其他的妃嫔都冷落到了一边。
而且赵合德是一个比赵飞燕更加善妒的女子，她封为婕妤之后，很快就开始对班婕妤和许皇后发难。而且发难的手段也是几位老套的办法——巫蛊之术。说来汉成帝也当真是一个糊涂皇帝，大汉的江山到如今真是：三草驴变蚂蚱——一辈不如一辈。这汉成帝且不说能不能比得上他的祖先，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就连那休养生息的汉昭帝，克勤克俭的汉宣帝，甚至连他的父亲重用儒生的汉元帝，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而这汉成帝实在是太过无能，太过短视。回想一下当年陈皇后和卫皇后因为巫蛊的事引发的一场场的血雨腥风，让多少无辜之人，人头落地，忠臣良将，家破人亡。即便是任何一个还有些良知和政治敏感度的皇帝，都不会让这种悲剧反复重演。
而汉成帝却不管先前惨痛的经验教训，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不管先前的让大汉王朝几度动荡不安，风雨飘摇的人间惨剧相去未远。他骄纵着女子的任性，毫无犹豫的将火烧到了班婕妤和许皇后身上。赵飞燕姐妹指责许皇后和班婕妤，用巫蛊之术诅咒赵氏姐妹，并且许皇后还命人登台作法，甚至诅咒皇帝。汉成帝通报太后之后，开始彻查此事，之后不久便证据确凿，将许皇后废除，而许皇后的家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人间惨剧又一次毫无悬念的上演。不过这把大火倒是没有烧到班婕妤身上，因为在赵氏姐妹的主使下，负责的官员开始对班婕妤展开拷问，可是班婕妤究竟是富有教养的女子，面对能让人疼的死去活来的毒刑，不卑不亢，从容应对，坦然陈词道：“我知道人的寿命长短是命中注定的，人的贫富也是上天注定的，非人力所能改变。修正尚且未能得福，为邪还有什么希望？若是鬼神有知，岂肯听信没信念的祈祷？万一神明无知，诅咒有何益处！我非但不敢做，并且不屑做！”
此番陈词可谓是有理有利有节，端庄雍容的才女之风显现的淋漓尽致。但此番陈述也有一定的逻辑问题，因为如果使用巫蛊之术，不一定是非要得到上天的谴责的，不然这个世上又有谁会去用巫蛊之术呢，不过汉成帝终究也是念旧情的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想起往年的鱼水之欢，总不能如此绝情，他毕竟不是当年的汉武帝，于是汉成帝便下令饶过了班婕妤，并且安慰和赏赐了班婕妤不少财物。
不过从某种角度上说，赵飞燕和赵合德也达到了打击情敌的效果，因为她们并不十分在意是不是对班婕妤和许皇后肉体清除，而是在意她们是不是受宠而已。事实上从这以后，班婕妤就心灰意冷，不再和赵合德厮杀争宠。以后要做的，只是不想让自己被赵合德害死而已。不过班婕妤毕竟是有点敏锐判断力的女子，她如今想到自保，总还是有一些办法的，她准确的判断出了，后宫中唯一能制衡皇帝的人就是太后，于是她果断的投入到了太后的身边，而并不和皇上多接触。只在太后身边尽一个儿媳的孝道。在王太后的庇护下，班婕妤度过了自己安全又不幸的一生，平平淡淡，却凄凄凉凉，直到后来，汉成帝过世之后，班婕妤自甘情愿汉成帝守灵，之后便在更为没落中走向了人生的结局，过世的时候才四十岁多一点。
结局是这样的结局：凄苦，悲凉，平淡，哀怨，不甘，落寞……
人却是这样的人：端庄，贤良，温婉，聪慧，娟秀，淑德……
班婕妤的性格与能力，班婕妤的遭遇与人生，如此鲜明的反差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唏嘘感慨，原来后宫之中，一个不受皇帝宠爱的女子，任你才华横溢，任你贤良淑德，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悲惨人生，难以摆脱和逃避的无处躲无处藏的悲惨人生。
说起班婕妤的处境，让我们不由得想到了《甄嬛传》中叫做沈眉庄的人物形象，我总觉得沈眉庄在身受一系列打击之后，心灰意冷，选择服侍在太后身旁，也和班婕妤的故事如出一辙。说来流潋紫也是一个我本人非常敬重的作家，《后宫·甄嬛传》中所塑造的人物和情节大多数是和其他文学作品中脍炙人口的情节极为相仿的。或者说能在其他著名的作品和情节中找到类似的影子。比如安陵容用野猫扑向富察贵人，似乎与《金瓶梅》中潘金莲豢养野猫扑向李瓶儿的孩子的情节极为相仿，再比如说，那瓶中毒酒，以红绿之分为有毒与无毒，也在金庸小说《飞狐外传》中提起过。至于人物因长相相似，一个女子成了另一个女子的替身这样的主干情节，那更是文学史上屡见不鲜的主题之一。不过我对于流潋紫的敬重便在于将这些原本已然耳熟能详的情节，融合为一炉，集重家之所长，写出一部并不让人望而生厌的作品，这确实是值得夸耀的，而值得一提的是，流潋紫开始写这一部作品的时候，刚刚大一，只有十八岁。
三
打倒了唯一对手的赵氏姐妹便在后宫中肆无忌惮起来。首先，汉成帝晋封赵飞燕为皇后，并且晋封赵婕妤为昭仪，昭仪原本并无此职位，只是因为后来对宫中的势力无法平衡，不得不设立昭仪这一职位，其权力仅次于皇后，来平衡后宫关系。一开始赵合德对于将赵飞燕晋封为皇后还颇有微词，说来善妒之事，恐怕连亲生姐妹之间都无法避免。不过将赵合德晋封为了昭仪，赵合德也就无话可说。至此赵氏姐妹将后宫大权和红宫的宠爱独揽于其身，飞扬跋扈，恃宠而骄数年之久。
赵飞燕宠冠后宫还留下了无数的佳话，毕竟赵飞燕这等美艳无双，舞步又独步天下的女子，是能引领时代风尚的。有一日皇上在皇宫之中的太液池泛舟，赵飞燕在舟中起舞，湖心风大，一阵狂风吹过，赵飞燕身姿不稳，像一个风筝一样被吹了起来，险些栽落湖中，幸亏众人拉扯，赵飞燕不至落水，但裙摆已然褶皱，又是宫中便流行起百褶裙来，这百褶裙至今也是常见的服饰。回想起来汉成帝不由得胆战心惊，为了赵飞燕的安全，汉成帝将楼台之上再设屏风，建七宝楼台，以护得赵飞燕周全。此番有惊无险的典故也极为著名，非但在当时传为佳话，即便在盛世，开元天宝年间，唐玄宗和杨贵妃高台作乐，唐玄宗对杨贵妃取乐说：“当年赵飞燕是怕被狂风卷起，才将做屏风，你这全然不用，要多大的风来才能将你吹落高阁？”此番佳话影响之深远可想而知。
至于赵合德也给中国文化史上留下了另一件韵事。《赵飞燕外传》中记载：“是夜进合德，帝大悦，以辅属体，无所不靡，谓为温柔乡。语嬺曰：吾老是乡矣，不能效武皇帝求白云乡也。”这就是著名的“温柔富贵乡”的出处。
不过由此可见，无论这些红粉佳人的人品怎样，道德如何，美艳的女子总是能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时代的风尚，甚至对整个中华民族的美学文化添砖加瓦。无论是李夫人的玉搔头还是赵飞燕的百褶裙到最后都会凝缩成中华美学传统的一个组成部分。让我们永远也难以忘却这些貌美无双的女子的名字。反而这些名字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男人与女人对中国历史的影响方式，原本就总是不同的。
不过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之所以能宠冠六宫，无外乎是得到了皇帝的宠爱，这和历代受宠的女子都是一样的。只是和历代女子不同的是，大多数后宫女子最后的悲情命运，都是因为皇帝不再宠爱该女子，无论是李夫人仅仅是色衰而爱弛，还是卫子夫与外戚势力做大有关，亦或是钩弋夫人一般，参与立储，不得不死。但总是皇帝有意的抛弃了佳人。是帝王的薄情导致了她们的悲剧。而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面对的却是另一种悲剧，一种同样不得善终的人生悲剧，但这种人生的悲剧的产生却是因为皇帝不能够再保护她们了。
这样的女子相比之下也为数不少，除了赵飞燕姐妹之外，杨玉环之死，毫无疑问也是因此而来。由此说来玉环飞燕还总有些相似之处的。冥冥之中李白将二人相比拟，是不是诡谲的注定了这二人悲剧人生？茫茫天道之下，滚滚红尘之中，此类一语成谶之事，实在是数不胜数，由此观之，多行善事，多说善语，安好心，做好人，方得平安乃是人生正道。至于此类悲剧命运下的女性，南唐的小周后便算是其中之一，花蕊夫人也在其中之列。试想想这些皇帝之所以没能保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无非是因为自己不是好皇帝，而如汉武帝和汉高祖那样要做好好皇帝，却往往要牺牲掉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什么后宫中的女人站在哪里都是深渊。为什么花团锦绣，珠光宝气的后宫之中，却是女子面对冰刀雪剑风雨最为严酷的场所，一生之中最能倚重的是帝王，而无论帝王都好坏，却都不能给自己带来想要的人生归宿，无法摆脱的是魔咒一样，百川到海般的悲剧结局。
这究竟是谁的错？我们不知道。
不过我们只知道，对于皇帝来说，想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是要有能力的。但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不是有能力就可以的。
汉成帝就是一个丝毫没有保护自己心爱女子能力的皇帝。就在赵飞燕做了八年皇后的时候，正值壮年的汉成帝，死在了赵合德的床上。年仅四十六岁。而且平日里并不见有什么重大疾病，这年赵飞燕姐妹也就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由于汉成帝的死亡实在是太过蹊跷，各类史书的记载便波诡云谲。根据《汉书》上的记载：
明年春，成帝崩。帝素强，无疾病。是时，楚思王衍、梁王立来朝，明旦当辞去，上宿供张白虎殿。又欲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已刻侯印书赞。昏夜平善，乡晨，傅裤袜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昼漏上十刻而崩。民间归罪赵昭仪……
——《汉书·外戚传》
仔细分析里看，也就是说汉成帝平时并没有什么重大疾病，但是就在早晨穿上裤子还没来得穿衣服就因为突发性疾病，迅速病情恶化，导致死亡。按照民间的说法，叫做死在了赵合德床上，这么说并不过分。但汉成帝是“死在了赵合德的床上。”但这并不表示说，赵合德姐妹将汉成帝害死了。甚至也不能表示说赵合德因为一些无心之失，将汉成帝害死了。
赵合德所惹上的这一场司法诉讼，实在是中国古代冤案的一种典型。
中国古代的思维方式，尤其是政治逻辑的思维方式，向来是凭借着出身做有罪推定。比如说某人参与了一场政变失败，全族被诛杀，如果与此人素来交好之人没有受到波及，大家就会展开各种邪恶的猜想，认为这个人既然是政变之人的好朋友，那么一定也是知道这前后所发生的事情的，而且他后来却全然不承认，那么一定是他明哲保身，甚至很有可能他在关键的时候反水投敌，破坏了政变，于是关于卖友求荣的流言蜚语便一轮一轮的接踵而至。对人口诛笔伐，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以讹传讹之下，无论此人是不是清白，人言可畏，此人已然被诋毁殆尽。甚至当政敌拿出此事来进行迫害的时候，只要有一个御史出来，说上几句：“臣风闻……”如何如何，亦或说：“臣听闻……”怎样怎样，也就能将对手置于死地，让对方百口莫辩，实在不行还可以大刑处置，皮肉之痛下，又有几人不招？
而赵合德现在就面临这样的处境。
首先是民间的谣言蜂拥而起，一股脑的认为赵合德是有罪的。认为她是谋杀汉成帝的真凶。无脑的群众，向来对某些人给予的集体暴力，是简单粗暴的。不是赵合德害死的汉成帝，为什么汉成帝会死在赵合德的床上？风言风语有人说出来，自然也就有人听从。因为被想象和虚构出来的事情，永远比最原本的事实更加让人感兴趣。于是不仅仅是在当时，甚至在后世，说赵合德用春药如何迷惑汉成帝的说法比比皆是，甚至简直就是后世《金瓶梅》中，潘金莲一不小心，用过量春药害死了西门庆的一个翻版。说来也实在不奇怪，按照中国人常有的习惯，即便是一个人出门摔了一跤，拾到了一百元钱，过了三天传的都会像《三国演义》一样传奇，何况原本就是这么离奇的故事呢？
不过我们今天的人看到汉书汉成帝的反应，应该知道，汉成帝的死既不是赵合德有意而为，也无疑不是赵合德操作不当的结果。因为按照现在的医学观念来看，汉成帝丝毫没有产生任何春药使用过度，或者房事过度应有的反应。古时的春药中，不是含有大量的重金属，就是含有大量的强力温补的药物。而如果要是春药吃的过量，最后的反应通常都是便血尿血等主要症状。不过汉成帝丝毫没有这样的症状，按照现代的医学观念来看，汉成帝的状态更像是中风发作。古代对急性病发作，并没有有效的治疗。望闻问切为基础的传统医学并不能很好的解决急性病发作的问题。而且四十六的年龄在当今来看，是正当时的中年，但是相对于西汉皇帝的寿命来说，那也是说得过去了，甚至汉成帝的寿命完全在西汉皇帝的平均寿命之上。
而且相比较之下，刘邦六十一岁，刘盈二十三岁，一代雄主汉文帝刘恒才四十五岁，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汉景帝也就是活了四十七岁，唯独一个高寿的是汉武帝，也只活了将将七十岁，而被汉武帝认为与自己极为相像的汉昭帝，也就活了二十岁。汉成帝的爷爷汉宣帝活了四十三岁，而汉成帝的父亲汉元帝也只活了四十二岁。由此算来，除了汉武帝之外，就没有一个人寿命比汉成帝更为长久。而且上述所有皇帝都是自然死亡的，都是因为疾病而死，没有意外死亡，如果比起东汉那些非自然死亡的皇帝来说，汉成帝的寿命就更为长久了。因此可以说，汉成帝既不算是英年早逝，也不是赵合德预谋加害，甚至不是赵合德无心之失的一种结果。
但是即便是现在这种语言的暴力，也能让多少无辜之人百口莫辩，在那个认识水平比当下人相距甚远的汉代，舆论的矛头自然直指赵飞燕姐妹，而且王政君也对赵氏姐妹极为不满，她当然不愿意放过攻击赵氏姐妹的机会。于是太后王政君便组织了专案组对汉成帝之死进行审查。而主要的调查对象就是赵合德。说来这也是一种“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就如同当年卫子夫因为巫蛊之案，当上了皇后，却因为一场更大的巫蛊之祸，遭到了灭顶之灾。赵合德姐妹也是这样因为巫蛊之事，登上了昭仪和皇后的位置，方式方法就是对于别人的陷害和栽赃。而现如今一场针对赵合德的更为要紧的子虚乌有的控告，就将赵合德送上了绝路。
想来中国古代的酷刑拷问实在是难以忍受。残酷的问询下，赵合德毕竟没有班婕妤那么大的心里抗压能力，在看到身旁的侍女都凄厉无比的惨叫之下，残酷的拷问一轮逼迫一轮，走投无路的赵合德终于以自尽了断了自己的传奇又十分富有争议一生，追随汉成帝而去了。
事到如今，不得不说的是，在赵飞燕刚刚入宫的时候，就有人发狠的对赵飞燕说了一句恶毒无比的话来。
宣帝时披香博士淖方成白发教授宫中，号淖夫人，在帝後唾曰：“此祸水也，灭火必矣！”
——《飞燕外传》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红颜祸水”一词的来历，不过这个流传甚广的典故，却显然未必是真的。之所以称赵飞燕为“祸水”是因为大汉王朝原本就是“火德”，所谓“炎汉”也就由此而来，按照五行终始说：水是克火的，所以给赵飞燕称之为红颜祸水，但是所谓五德终始说，是在汉朝以后的事情，当时人绝不会有这样的观念。也就是说所谓的“红颜祸水”，只不过是后代人根据赵飞燕德行而进行的附会。或者说根据后来汉成帝死在了赵合德的床上而进行的一种道德意义的诬陷。
一种让人百口莫辩，有苦难言的诬陷。
就算是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真有红颜祸水这般指责，这也仅仅是一种年迈女子对于年轻女子的嫉妒，是一种丑陋的女子对于美艳的女子的嫉妒，这又如何说是一种可怕与道德教化的预言呢？这种事后诸葛亮的道德批判，是那样的毫无意义甚至是令人作呕。
但无论如何赵合德终于还是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毫无申辩机会的体制下，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事实上不但是赵飞燕与班婕妤，陈皇后与卫子夫没有为自己申辩的机会，古往今来，血溅朝堂的一场场冤案，又有几个人当真有自我申辩的机会呢？从商鞅变法以来，君主操纵天下，人人的命运都在皇权的一句话下起伏沉落，商鞅一人为变法衅钟祭旗之后，事实上，有无数人也步商鞅的后尘，这是中国古代两千年来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的体制下，最为恐怖与血腥的一面。在这样的诬陷之下，法治的精神无从谈起，司法只不过是任人玩弄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工具，吃了自己妹妹的肉的人，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吃。参与吃人的人，永远难以逃脱被吃的下场。当千年过往的林林种种都凝缩在小小的一篇《狂人日记》中时，我们不得不由衷的对鲁迅先生文学造诣之高，发出一点赞叹。
说到底：翻开历史查一查，中国历史没有年代，甚至不需要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又有哪个朝代不是以此为标榜的呢？而如果在深夜，我们冥思苦想一整夜，细细的端详，就会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我们只希望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人，会卷入这吃人的悲剧之中，只希望能救救孩子。
四
赵合德的死让原本就风雨飘摇的赵飞燕的处境雪上加霜。
在这个处境最为微妙的时候，赵飞燕必须用尽手段来自保。这自保的方法当然是拥立一个皇帝。而此时让赵飞燕命运变得扑朔迷离的是，汉成帝本人并无儿子。事实上汉成帝为什么没有儿子有许多种说法。其中大多数的矛头直指赵飞燕，首先认为赵飞燕姐妹自身并无子嗣的因由是因为赵飞燕常年使用息肌丸，这种能够保持体态轻盈的药物中，含有大量的麝香。而麝香是能够让女子绝育的。赵飞燕姐妹常年使用这种药物，自然不能生育后代。而此类说法虽然多是也是传说，却也流传甚广。甚至有说法说煮杨花为水来沐浴，便可防止这麝香深入骨髓，赵飞燕与赵合德姐妹，权倾天下，煮尽天下杨花也不见起色。后来《甄嬛传》中安陵容以冰戏争宠，也使用了息肌丸。想来便是受此启发而来的情节。
那么赵飞燕本人不能生出皇子，依照赵飞燕姐妹善于妒忌的性格，自然不会允许别的皇妃生子。于是赵飞燕姐妹除了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怀上龙胎不说，还伙同赵合德对身旁女子所生下的皇子进行疯狂的迫害。这当然其中有很多是不真之词。比如：野史笔记上诬陷赵飞燕说赵飞燕生性淫荡来者不拒，几乎宫中侍卫与仆从都与赵飞燕私通款曲，趁着汉成帝与赵合德私通之时，赵飞燕一来自己难耐宫中寂寞，二来是自己也想在赵合德之前先生下皇子，于是便和侍卫们勾搭连环。甚至在有些笔记小说中还描写的有声有色，有模有样，将一个淫荡不堪的女子，表现的淋漓尽致。
我不知道文学史上是不是有人对这一类的低俗文学做一个汇总。但我觉得仅仅叫做低俗文学确实是不够的，准确的说法，我觉得可以叫做“变态文学”，这种变态不仅表现在一种低俗的审美趣味，还在于践踏别人的纯洁而来的一种自豪感。自己既然没有赵飞燕的美貌和才华，不然就给这个原本生性中都会存在的本性扣上道德的帽子，然后再借题发挥，衍生出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散步一些不明不白的谣言，找出一些不疼不痒的岔子，然后弄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最后不依不饶的闹些去，不止不休的说个没完没了，肯定能闹出一些不大不小的案子来，最后把每一个人搞得不死不活。在这种对于人性中向好一面的践踏，体现出一种十足的满足感。
不过虽然上述不真之词，用来指责赵飞燕实在是令人作呕，但正史之中却也言之凿凿，且极为详尽的记述了赵飞燕姐妹两件因为善妒而杀害皇子的大事。这两件事都是发生在汉成帝死后不久。就好像当初因为汉成帝的袒护，和赵飞燕姐妹的一手遮天，这些人敢怒不敢言，如今有出头的机会，纷纷前来诉苦。
首先被提到的是一个姓曹的宫娥，名字就叫做曹宫，虽然出身不高，但是才貌双全被赵飞燕选为宫中的教习，但是受到过汉成帝的宠幸，曹宫被宠幸不久，在掖庭牛官令舍生下一个男孩，还了派六名婢女服侍。纸里总是保不住火，消息不胫而走，赵合德得知此事，便让人将这曹姓的宫女和身旁的六个宫女，一同关入了大牢。而且派一个叫做籍武的下层官吏前去料理。而三天之后，赵合德派手下的亲信田客前去问话，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已然身亡，而籍武却不明所以，回禀的是这孩子仍然安然无恙。恼羞成怒的赵合德严厉的申斥了这个“不识时务”的官员，可籍武毕竟是一个有点同情心的正常人。
是的，用孟子的话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也就是人之端也。这点恻隐之心都没有的人，想来连人都不是。我忽然想起《水浒传》中宋江和吴用为了逼迫朱彤上山，竟然让李逵将几岁的小衙内骗去，用巨斧将人的脑袋劈成两半。这样令人发指的行径，只有李逵能做得出来，只有李逵这个连人都不算的无脑畜生能做得出来。
左右为难的籍武哭诉道：“如果要是不杀这个孩子，那自然是抗旨不尊的死罪，如果要是杀了这个孩子，那之后皇帝因为此时后悔了，定然要追究下来，自己也是死罪。”于是籍武尽了最大的努力，又一次给皇帝上书。而田客回答的结果居然是皇帝和赵昭仪要将这个孩子送去宫廷另外找人抚养。心灰意冷的籍武毫无办法，只有照做，籍武极为奇怪的问道：“皇帝对待这件事是什么样的态度呢？”田客却回答：“皇帝只是在那里发愣而已。”面对这样的皇帝，面对这样的父亲，我们还能说什么呢？我们还敢说什么呢？不久之后，对于曹宫女的赐死的诏书也颁布下来。曹宫女临终的遗言还在想着自己的孩子，她对籍武说：“这个孩子的毛发看上去分明就和先帝汉元帝一模一样。这分明就是皇帝的孩子。这个天下难道都要交给她们赵氏姐妹了吗？”留下最后的遗言之后，曹宫不得不自尽身亡。而这个孩子说是去了宫中抚养，可是日后谁也没有见到这个孩子，才仅仅出生十一天的孩子，居然不知所踪，而服侍曹宫的六个宫女，纷纷在赵合德的逼迫下自尽，杀人灭口，此事便不了了之。
上述情形《汉书》中说的前因后果极尽详实。让人不得不信。不过如果此事并非捏造的话，那简直是太过让人难以置信，此事之残酷与血腥也的确太过触目惊心。而似乎作恶多端的赵飞燕姐妹还做出过更加令人发指之事。
许美人在汉成帝的临刑下也怀孕要生子，撒泼胡闹的赵合德就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明目张胆的指责汉成帝说：“你总说天天不是在我这里，就是在姐姐那里，那你说这孩子从哪里来的？”也许如此哭闹还不算完，还要捶打自己并且用头撞柱子。甚至绝食抗议。甚至赵合德还认为：“汉成帝这样做，就是要重新确立一个许家的人做皇后。”哭天抢地，没完没了，汉成帝实在是没有办法，一开始也要绝食抗议，但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能争执过自己的爱妻，于是就将孩子带到了赵合德和汉成帝的寝宫，不多一会，就看到一个死去的孩子，被装在筐里，送了出来……
这段如今看起来轻描淡写，只要二三百字就能说清来龙去脉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让人胆战心惊。对于这等嗷嗷待哺的孩子，痛下杀手，赵合德所作所为，简直是人面兽心的蛇精也难以比拟。更为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汉成帝在其中的表现，竟然是那样的窝窝囊囊，唯唯诺诺，天子的威严，已然荡然无存。即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也不会如此因为自己的爱妾撒泼，就对自己的唯一的骨肉痛下杀手。
无外乎当时的长安民谣中纷纷流传：“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燕啄皇孙的典故便由此而来，可见当时长安百姓，对赵氏姐妹残害皇孙，是多么的愤恨。
不过思前想后其中总有一些蹊跷难以言说。一来，此事前前后后都是赵合德所为，赵飞燕并不参与其中，即便是参与其中也都是默许，我们没有看到赵飞燕有何积极地对汉成帝子嗣的迫害。而此时揭发出来之时，赵合德已然自尽，所有的矛头都是针对赵飞燕的。二来，即便是要有人为此事负责，赵合德也不应该负主要的责任，应该负主要责任的汉成帝，却并没有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这就是中国古代一以贯之的政治逻辑，皇帝都是好皇帝，如果皇帝做出什么荒淫无道的事情，便都是身旁小人蛊惑的结果。皇帝做错了事，一定要由别人来买单。“功过岂在戍轮台？”三来，那些揪住此事不放的朝臣，难道当真是对汉成帝的子嗣有什么关怀吗？如果有正义感的人，当初瞧见这一切的时候，又哪里有一点不平则鸣呢？现在木已成舟，对于已经失去地位的赵氏姐妹穷追猛打，落井下石，还要拿出道德的大旗来，别有用心可想而知。
不道德的人，是那样露骨的不道德，而所谓道德的人，又何尝是真的有道德的呢？
不过赵飞燕还是在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中保住了太后的地位。因为赵飞燕对当今的皇帝有拥立之功。这也许就是赵飞燕比赵合德的高明之处了。在汉成帝晚年的时候，因为汉成帝没有子嗣，赵飞燕借着定陶王前来朝见的时候，在定陶王的祖母傅太后的贿赂下，赵飞燕上下运作，终于让汉成帝册立自己的侄子，定陶王做了太子。事实上，赵飞燕当然也不是完全以为贿赂，其实赵飞燕更多的是在自保。也许赵飞燕已经预感到汉成帝命不久长，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自己出面拥立一个皇帝，便给自己留下了后半生的安稳日子。皇帝不能保护她，她不得不为自己着想。
登基而来的汉哀帝果然就感念赵飞燕的拥立之功，将赵飞燕和自己的母亲傅氏一起册立为皇后，并且在对赵飞燕一轮又一轮来势汹汹的指责下，将赵飞燕保护起来。让赵飞燕度过了相对平稳的六年人生。虽然赵飞燕一派的外戚纷纷倒台，被杀的被杀，流放的流放，赵氏家族，差不多又走了当年许皇后的老路，甚至是当年韦皇后，霍皇后的老路，但赵飞燕倒还是安稳的坐在了太后的宝座上。可谁知好景不长，六年之后，汉哀帝也英年早逝。与赵氏外戚最为仇恨的王政君为代表的王氏外戚东山再起，狼子野心的王莽对于整个大汉天下都毫不顾忌，又如何会顾念赵飞燕一届毫无政治影响的太后呢？于是王莽以王政君的名义下旨：“前皇太后与昭仪俱侍帷幄，姊弟专宠锢寝，执贼乱之谋，残灭继嗣以危宗庙，悖天犯祖，无为天下母之义。贬皇太后为孝成皇后，徙居北宫。”赵飞燕家族势力此时已然被铲除殆尽，哪里还有还手之力？赵飞燕除了服从安排，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呢？可王莽还觉得意犹未尽，对赵飞燕穷追猛打，一个月后又下诏将赵皇后和哀帝傅皇后一起贬为庶人，赶去看守自己丈夫的陵园，赵飞燕不堪这样的羞辱，当天二人一同自杀，至此，一代传奇的舞者，之后又变成了传说的一代佳人，终于玉殒香消，享年也就四十岁上下，事实上比后世的杨玉环极为相近。
虽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不幸，但不幸的结局岂非都是相同的？
然而就在赵飞燕过世之后的不到十年光景里，汉朝政权也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新朝。这似乎也和杨玉环的处境极为相似，杨玉环这朵盛唐最为艳丽的牡丹花凋谢在开元盛世彻底土崩瓦解的时候。从这个角度说，赵飞燕葬送了大汉的江山，是一点也不为过的。只可惜这终究不应该让赵飞燕来负责，就好像大唐盛世的覆灭，决不能追究杨玉环的责任一样。
但也许世人总是不能公正的以一种富有同情的心态来看待赵飞燕和赵合德这样的女子，红颜祸水的名字，永远的强加给了赵氏姐妹这对说不上是可恨还是可怜的女子。赵飞燕之所以没能选入中国古代四大美女，只因为赵飞燕实在是品行太差，起码说争议太大，远远没有西施，貂蝉，王昭君那样通晓事理，为国为民，可那些在道德的牵强附会下走出的女子，又有多少是闪烁光环下的真实呢？即便是所谓的泛舟西湖，花园拜月，都是确有其事的，这样的女子的命运，真的是我们应该追求的吗？
像赵飞燕一样，以一个平常的女子之心，过完并不辉煌伟大，却又并不虚伪的人生，真的是应该被千夫所指的吗？
燕过无名，对于赵飞燕这样的女子，再也不会在丹书青史上留下丝毫的好名声，但对于赵飞燕这样来自寻常人家，有着寻常人性情，想要像寻常人一样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并且努力的保护自己的幸福生活的女子，我们不要再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将“红颜祸水”的大棒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厌其烦，世世代代的予以附会。而将牺牲个人幸福而去成全所谓的道德的行径给予过分的标榜。
因为总有一天道德的绞索也会套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头上，将我们以妖魔化的身份彻底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而那时的我们，对自己没有任何申辩的可能性。似乎我们又要拓展一下《狂人日记》中的话来：救救孩子。
其实要救的又哪里只是孩子？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萧观音《怀古》
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
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徐凝《汉宫曲》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李白《清平调》其二
苦心膏沐不论赀，富贵人生各有时。
直使中流畏仙去，君王何啻似婴儿。
——张耒《赵飞燕》
一个女子想要名垂青史如王昭君一般，似乎要历尽许多别人所无法忍受的痛苦，来成就别人所不能成就的名声。而一个女子想要遗臭万年，或者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在心甘情愿的自我道德支持下如此，是但总的来说，也是要尽一份自己的努力的。可事实上美与丑，善与恶，忠与奸，是与非，从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喋喋不休，没完没了要争论到地老天荒的事。其实善与恶本来就是相伴相生，对立统一的。因为有些人的善明显就是包装出来的，有些人的恶，明显就是妖魔化的。是包装的就有人解构，是妖魔化的，就有人翻案，古往今来的舆论从来不是一边倒的铁桶一块。赵飞燕就是这样一个在善与恶的交织中走完自己的人生，并且在后世也于是与非之间不断被人摇摆的女子。比方说上述四首诗，就表现出了对赵飞燕的不同的态度，不同的评价，不同的思考。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一
所谓：“不凡之子，必得其生。大德之人，必得其寿。”就像钩弋夫人和刘弗陵一样，赵飞燕的出生也有一段传奇的故事。赵飞燕出生于一个很贫寒的长安农民人家，由于出生的时候家中实在是抚养不了这么多的子女，狠心的父母就将赵飞燕扔到了荒郊野外，让她自生自灭。
但也许是赵飞燕的父母良心未泯，也许是他们做贼心虚，三天之后又去看这个孩子是不是已经断气。谁也不知道这父母出于什么心态再去看看这个孩子，也许做了错事，心中总是不安和放心不下的。也许就像是《诗经·生民》中提到的西周先祖一样，在各种野兽和天神的庇护下，赵飞燕三日之后，竟然安然无恙。不知道是喜出望外还是惊讶不已亦或是兼而有之的这对夫妻当真相信这是天意，就将赵飞燕抱回了家中，抚养成人。不过即便是能让赵飞燕长大成人，我们也无法看到赵飞燕的父母对她有什么更多的关怀。而且赵飞燕稍稍长大一些，父母觉得这个孩子出落的比较标志，身材也是屈指可数。便让赵飞燕学习舞蹈，而后来又成为了阳阿公主家的舞女，因为起舞身姿轻盈，如燕飞凤舞，由是名曰：赵飞燕。按照《汉书·外戚传》的说法是：
孝成赵皇后，本长安宫人。初生时，父母不举，三日不死，乃收养之。及壮，属阳阿主家，学歌舞，号曰飞燕。
——《汉书·外戚传》
我们看到赵飞燕这样的遭遇，不得不对赵飞燕表示一点同情。从小到大，我们看不到任何赵飞燕得到了父母关爱的情节。在刚刚出生的时候，父母差点放弃了她，但是长大之后，我们也没有看到父母因为小的时候抛弃过赵飞燕，而对赵飞燕给予任何如后世安乐公主一样，溺爱性的补偿。其实想来之后赵飞燕舞姿绝伦，那也是因为赵飞燕先天营养不良的结果，赵飞燕因此舞姿独步天下，这实在是一种太过残酷的因祸得福。也的确，送入阳阿公主的府中的时候，赵飞燕便只因为舞姿才受到人们的重视，连自身的名字都只剩下了和舞姿有关系的称呼。想来这赵飞燕的名字就和泥人张一样。非但不是名字，就是一个符号性的叫法。如果不是后来有了那些百转愁肠的宫廷故事，让赵飞燕的名字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舞者，后世的舞者，还有可能出张飞燕、王飞燕，而且赵飞燕也可能有第一代，第二代传人。这固然是赵飞燕的不幸。但尽管日后的林林种种让赵飞燕的名字跟大汉的江山联系在了一起，而我们还是以一代舞者的身份记住了她，这到底是一个人的庆幸还是悲哀？还有更为不知道应该伤心还是应该开心的事。
二
不过三十年河东又河西，赵飞燕也不能一直默默无闻，有一次汉成帝在阳阿公主家做客，瞧见赵飞燕翩翩起舞，惊为天人，赵飞燕据说可以在四个武士端着的托盘上秀出优美的舞姿，这就是“体轻能为掌上舞”的由来。汉成帝一见当然惊为天人，便毫不犹豫的纳入了宫中。
话说至此我们应当十分熟悉这个故事了。这个故事简直就是将近一百年前，卫子夫与平阳公主的故事的翻版。难道赵飞燕不知道当年卫子夫的悲惨结局吗？她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一般的靠上去？事实上这毫不值得大惊小怪，这世上其实好多事情就是悲恨相续的。试问翻遍二十四史，能荣登名目的，有多少人不明白李斯的故事呢？而这些博古通今的人，还不是一个又一个步李斯的后尘吗？也许明知道辉煌之后会是黯淡，也许明知道高处真不胜寒，只要有那一时的欢歌，就要前仆后继的走下去。
因为人总是有太多的不甘……
在这种欲望的催动下，赵飞燕为了生存，她别无选择。
不过俯瞰赵飞燕的人生轨迹，确实和卫子夫有些许相似之处，只是还有不少不同。赵飞燕进宫以后并没有像卫子夫一样被冷落在一边，而赵飞燕进入后宫以后，十分受汉成帝宠爱。而赵飞燕还对皇帝采取了欲擒故纵的办法，三次拒绝了汉成帝的宠幸。之后再答应汉成帝，汉成帝便是无比的珍惜，以至于日日夜夜都离不开赵飞燕，曾经得宠的许皇后和班婕妤都失宠了。
我们不止一次说过，一个人能否失败，看自己做的如何，而一个人是否成功，那只能看对手是不是犯错误。这一点赵飞燕似乎和卫子夫一样幸运。卫子夫的得宠来自于陈皇后的撒泼，而赵飞燕的得宠来自于班婕妤与许皇后的端庄。以班婕妤为例，这班婕妤便是赫赫有名的旷世才女，除这班婕妤之外，班婕妤一家便涌现出了班固这样的史学家，和班超这样的汉学家。
我们现在流传至今，还有《团扇歌》、《自悼赋》、《捣素赋》这三部作品，其中以《团扇歌》极为著名。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
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班婕妤《团扇歌》
女子的哀怨表达的淋漓尽致，无限的哀婉呼之欲出。不过一个人总不能只喜欢女子的才情，事实上班婕妤总是喜欢板着脸教训别人。按照《汉书》的说法：
成帝游于后庭，尝欲与婕妤同辇载，婕妤辞曰：“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婕妤诵《诗》及《窃窕》、《德象》、《女师》之篇。每进见上疏，依则古礼。
——《汉书·外戚传》
也就是说，汉成帝一开始是十分的宠爱班婕妤的，甚至连出行都要和班婕妤同一辆车。可是班婕妤虽说是领了情了，却不领这份好意，板起脸来对皇帝说：“一个圣贤的君主，应该是能臣在侧，和贤相同车。只有那些末代皇帝，车上坐着的才是那些祸国殃民的女子，如今自己要是和陛下同车，那就是让皇帝效仿那些王朝末世的君主了。”此言一出，连汉成帝都觉得这是妻子体贴丈夫，这样的妾室对许皇后的恭顺，自然也是可想而知。就连王太后的十分嘉奖。甚至将班婕妤跟春秋时期的樊姬相比较。
那樊姬是楚庄王的王后，也因为多次劝阻楚庄王而闻名于世，史笔流芳。当年楚庄王沉迷于“绕梁三日”的琴声中无以自拔的时候，就是樊姬力荐楚庄王从音乐的沉迷中走了出来。而后来楚庄王任用孙叔敖，也和樊姬的努力不无关系。但是这样的女子，和楚庄王也许会是白头如新，也许会是相濡以沫，也许会是相敬如宾，甚至是夫妻恩爱，但唯独不能没有的是激越的爱情，浓烈的幸福。这种幸福也许是平淡如水的，也许如涓涓细流一般，但绝不会是一杯浓酒，一杯浓茶，炙热无比，浓烈异常。
试想一下，如果樊姬真的给了楚庄王极为刺激，永远新鲜的爱情，楚庄王为什么还会对夏姬动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思呢？当然也许夏姬实在是太过美貌，让楚庄王不能不动心，甚至让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不得不动心。但是这岂非就是说明了美貌多情的女子，总是比贤德多才的女子更能征服一个男人？一个总喜欢用《诗》中的《窃窕》、《德象》、《女师》的女人，一个每每上书都要用古礼的女人，难道真的会招人喜欢吗？也许会招婆婆喜欢。
但是不是招婆婆喜欢的妻子，都是不招丈夫喜欢的？
招丈夫喜欢的妻子，都是不招婆婆喜欢的？人性的微妙莫过于此吧。另外在此不妨多说一句，这王太后就是当年送昭君出塞的皇帝，汉元帝的皇后。而后来篡汉的王莽就是出自这位名叫王政君的皇后的族中。西汉的皇后大多不是很长寿也是做了几十年皇后的。以王政君为例，做了皇后，太后，太皇太后之后，在王莽的新朝还生活了数年，上演了将传国玉玺摔在地上，斥责王莽这样脍炙人口之事。病逝的时候，杨雄还为其写诔文，也许历史就是这么的诡谲。如果不是当年的画师没有嫉恨王昭君而让王昭君得到了汉元帝的宠幸，如果当年王政君不是皇后，后来没有升成太后，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也许大汉的国祚不会衰亡的这么迅速。
也许吧，也许……过去的又没有在事实层面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可猜测，但是可以说的，确实眼前人物的是非，给我们的启示。
比如说：什么是爱情？
我忽然想起了郑振铎先生在《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的一段话，评论的是南北朝时期的民歌：
人类情思的寄托不一端，而少年儿女们的口里所发出的恋歌，却永远是最深挚的情绪的表现。若游丝，随风飘黏，莫知其端，也莫知其所终栖。若百灵鸟们的歌啭，晴天无涯，惟闻清唱，像在前，又像在后。若夜溪的奔流，在深林红墙里闻之，仿佛是万马嘶鸣，又仿佛是松风在响，时似喧扰，而一引耳静听，便又清音转远。他们轻喟，轻得像金铃子的幽吟，但不是听不见。他们深叹，深重得像饿狮的夜吼，但并不是怖厉。他们欢笑，笑得像在黎明女神刚穿了桃红色的长袍，飞现于东方时，齐张开千百个大口对着她打招呼的牵牛花般的嬉乐。他们陶醉，陶醉得像一个少女在天阴雪飞的下午，围着炭盆，喝了几口甜蜜的红葡萄酒，脸色绯红得欲燃，心腔跳跃得如打鼓似的半沉迷、半清醒的状态之中……总之，他们的歌声是永久的人类的珠玉，人类一天不消灭，他们的歌声便一天不会停止。
请原谅我引用了如此一大段话来记述文学史中关于爱情的赞叹。也确实在南北朝时期能够产生这样的诗歌，这样只歌颂和赞美爱情，丝毫道德性社会性的内容都不涉及的诗歌。实在是整个中国文学史上非常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我们实在是看腻了江西诗派那美其名曰严谨博学的八股文章，我们实在不愿意看被尊为”文起八代之衰“的人物高台教化，人本就是要有真性情，真声口，真歌哭的。文学本来就是要歌颂这些，赞美这些的。
而我们应该歌颂和赞美的爱情，一定是真正的爱情，一定是纯粹的爱情，我们歌颂的爱情中的女子，也一定是在南北朝民歌中这种天真纯良的女子。在鲍鹏山先生的《三千年理智与情感》中对于能够产生爱情的女人这样写道：
“最自然的女人，最真实的女人，最有女人味的女人，最美的女人，最令我们心旌摇荡的女人，最值得我们爱恋与保护的女人。她们不是道德的偶像，供我们敬仰和自豪；也不是我们生活中的牧师，总是一边爱护我们一边教导我们；不是管家婆，不是贤妻良母——当然也不是不贤良，只是她们不是这样的社会角色。不，她们是我们的初恋，是我们的女友，是我们的情人，是我们月下的伴，花前的侣，床第的欢，桑间濮上的乐。她们是我们的情感生活，而不是我们的道德生活；是我们的自然生活，而不是我们的社会生活——她们几乎只是我们的自然关系而不是我们的社会关系，是我们的心灵而不是我们的理智，她们让我们享受生活与生命，享受青春与爱欲，而不是让我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她们要我们成为情人爱人而不是忠臣孝子，更不是伟人圣人。”
让我们每每思考这样的问题：
“美丽的，柔情似水的女人们，让这世界如此华丽，她们为男人准备了如此舒适的婚床，让世界成了欢爱之所，而我们，却睡在何处？——睡在名利场，睡在官场、商场、科场、战场、甚至赌场，只是，正如龚自珍发问的：温柔不住，住何乡？”
鲍鹏山先生的散文，一直是我十分喜欢，甚至对我有很大启发意义的。无论是这本散文诗一样的中国文学史，还是那本叫做《风流去》的品人录，即便是几年之后，我仍然会援引其中的一些观点，一些铺排的语句，来和别人展开讨论甚至是论战。而鲍鹏山先生重美学的文学观，也一直是我十分喜欢，十分推崇，十分敬重的，为此我也坚持与好多认为考据与用典，工整的格式才是文学尤其是诗歌之本的同道，展开十分尖锐的讨论。
文学原本就是对最真实的性情，最真实的情感的书写和讴歌。
再次请原谅我太过详实的援引我的文学观念来说明什么是爱情，但是我总觉得这样的文学观念实在是太过重要，必须应该在不同场合，反复予以强调才能警醒那些拿着考据的本事，当成文学本质和核心的人。
不过班婕妤这一旷世才女似乎没有从她最为擅长的文学中得到启发，明白什么是爱情，也许受汉学道德教化，从小就知书达理的班婕妤早就没有了青春女子的真性情，即便是有也如薛宝钗一般死死地压制在心中，或者根本不将这种青春的情感放在眼里。这和来自民间的更多的保存了一个女孩的浪漫与纯真的赵飞燕，是完全不一样的。应该说班婕妤努力的将汉成帝塑造成了一个明君，完成的是一个妻子的社会身份，而赵飞燕努力的将汉成帝塑造成了一个夫君，完成的是一个妻子的自然身份。
从这一点来说，赵飞燕当真更受人喜欢。汉成帝为了找到纯真的爱情，为了释放的他的性情和自然身份，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赵飞燕。
不过一个人总不能总活在真空里面。后宫的蹉跎总是能改变一个人的。借用古龙的观点，善妒也许是女人的天性。赵飞燕这样一个天性没有被压制的女人总是会因为共享一个男子而对其他的女人展开进攻。班婕妤成了赵飞燕天然的敌人。
赵飞燕的善于妒忌，这并不是罪过，这只是天性，用荀子的话来解释，这只是性，而不是伪，爱情上的宽容，岂非都是装出来的？
赵飞燕的第一步做法，是将自己的妹妹也带进宫中。
赵飞燕的妹妹赵合德是一个比赵飞燕更加美艳无双的女子。赵合德的进宫之后和赵飞燕一样，封为婕妤。赵合德相比赵飞燕，更加受到汉成帝的宠幸。若论其因由，赵飞燕毕竟是恶性营养不良造成的骨感美的女子。这样的女子若是远观舞姿，也许是曼妙生情。可如果有肌肤之亲，便会多少觉得索然寡味。而赵合德相对来说体态略显丰盈一点，虽说也是瘦削美艳的女子，但总有些丰盈的妩媚。更为让人不耻的是，汉成帝是一个有恶俗趣味的人，他喜欢看别的女子沐浴更衣，而且作为皇帝，看自己后宫的女子更衣沐浴，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汉成帝偏偏喜欢偷窥，岂非这个世界上只有带犯罪感的事情才是最为刺激的？不过赵合德身姿相对丰腴的人来说，在汉成帝的偷窥下，也许能够更得汉成帝的眼福吧。从此之后，这姐妹二人便轮番侍奉汉成帝，汉成帝果真便将其他的妃嫔都冷落到了一边。
而且赵合德是一个比赵飞燕更加善妒的女子，她封为婕妤之后，很快就开始对班婕妤和许皇后发难。而且发难的手段也是几位老套的办法——巫蛊之术。说来汉成帝也当真是一个糊涂皇帝，大汉的江山到如今真是：三草驴变蚂蚱——一辈不如一辈。这汉成帝且不说能不能比得上他的祖先，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就连那休养生息的汉昭帝，克勤克俭的汉宣帝，甚至连他的父亲重用儒生的汉元帝，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而这汉成帝实在是太过无能，太过短视。回想一下当年陈皇后和卫皇后因为巫蛊的事引发的一场场的血雨腥风，让多少无辜之人，人头落地，忠臣良将，家破人亡。即便是任何一个还有些良知和政治敏感度的皇帝，都不会让这种悲剧反复重演。
而汉成帝却不管先前惨痛的经验教训，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不管先前的让大汉王朝几度动荡不安，风雨飘摇的人间惨剧相去未远。他骄纵着女子的任性，毫无犹豫的将火烧到了班婕妤和许皇后身上。赵飞燕姐妹指责许皇后和班婕妤，用巫蛊之术诅咒赵氏姐妹，并且许皇后还命人登台作法，甚至诅咒皇帝。汉成帝通报太后之后，开始彻查此事，之后不久便证据确凿，将许皇后废除，而许皇后的家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人间惨剧又一次毫无悬念的上演。不过这把大火倒是没有烧到班婕妤身上，因为在赵氏姐妹的主使下，负责的官员开始对班婕妤展开拷问，可是班婕妤究竟是富有教养的女子，面对能让人疼的死去活来的毒刑，不卑不亢，从容应对，坦然陈词道：“我知道人的寿命长短是命中注定的，人的贫富也是上天注定的，非人力所能改变。修正尚且未能得福，为邪还有什么希望？若是鬼神有知，岂肯听信没信念的祈祷？万一神明无知，诅咒有何益处！我非但不敢做，并且不屑做！”
此番陈词可谓是有理有利有节，端庄雍容的才女之风显现的淋漓尽致。但此番陈述也有一定的逻辑问题，因为如果使用巫蛊之术，不一定是非要得到上天的谴责的，不然这个世上又有谁会去用巫蛊之术呢，不过汉成帝终究也是念旧情的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想起往年的鱼水之欢，总不能如此绝情，他毕竟不是当年的汉武帝，于是汉成帝便下令饶过了班婕妤，并且安慰和赏赐了班婕妤不少财物。
不过从某种角度上说，赵飞燕和赵合德也达到了打击情敌的效果，因为她们并不十分在意是不是对班婕妤和许皇后肉体清除，而是在意她们是不是受宠而已。事实上从这以后，班婕妤就心灰意冷，不再和赵合德厮杀争宠。以后要做的，只是不想让自己被赵合德害死而已。不过班婕妤毕竟是有点敏锐判断力的女子，她如今想到自保，总还是有一些办法的，她准确的判断出了，后宫中唯一能制衡皇帝的人就是太后，于是她果断的投入到了太后的身边，而并不和皇上多接触。只在太后身边尽一个儿媳的孝道。在王太后的庇护下，班婕妤度过了自己安全又不幸的一生，平平淡淡，却凄凄凉凉，直到后来，汉成帝过世之后，班婕妤自甘情愿汉成帝守灵，之后便在更为没落中走向了人生的结局，过世的时候才四十岁多一点。
结局是这样的结局：凄苦，悲凉，平淡，哀怨，不甘，落寞……
人却是这样的人：端庄，贤良，温婉，聪慧，娟秀，淑德……
班婕妤的性格与能力，班婕妤的遭遇与人生，如此鲜明的反差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唏嘘感慨，原来后宫之中，一个不受皇帝宠爱的女子，任你才华横溢，任你贤良淑德，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悲惨人生，难以摆脱和逃避的无处躲无处藏的悲惨人生。
说起班婕妤的处境，让我们不由得想到了《甄嬛传》中叫做沈眉庄的人物形象，我总觉得沈眉庄在身受一系列打击之后，心灰意冷，选择服侍在太后身旁，也和班婕妤的故事如出一辙。说来流潋紫也是一个我本人非常敬重的作家，《后宫·甄嬛传》中所塑造的人物和情节大多数是和其他文学作品中脍炙人口的情节极为相仿的。或者说能在其他著名的作品和情节中找到类似的影子。比如安陵容用野猫扑向富察贵人，似乎与《金瓶梅》中潘金莲豢养野猫扑向李瓶儿的孩子的情节极为相仿，再比如说，那瓶中毒酒，以红绿之分为有毒与无毒，也在金庸小说《飞狐外传》中提起过。至于人物因长相相似，一个女子成了另一个女子的替身这样的主干情节，那更是文学史上屡见不鲜的主题之一。不过我对于流潋紫的敬重便在于将这些原本已然耳熟能详的情节，融合为一炉，集重家之所长，写出一部并不让人望而生厌的作品，这确实是值得夸耀的，而值得一提的是，流潋紫开始写这一部作品的时候，刚刚大一，只有十八岁。
三
打倒了唯一对手的赵氏姐妹便在后宫中肆无忌惮起来。首先，汉成帝晋封赵飞燕为皇后，并且晋封赵婕妤为昭仪，昭仪原本并无此职位，只是因为后来对宫中的势力无法平衡，不得不设立昭仪这一职位，其权力仅次于皇后，来平衡后宫关系。一开始赵合德对于将赵飞燕晋封为皇后还颇有微词，说来善妒之事，恐怕连亲生姐妹之间都无法避免。不过将赵合德晋封为了昭仪，赵合德也就无话可说。至此赵氏姐妹将后宫大权和红宫的宠爱独揽于其身，飞扬跋扈，恃宠而骄数年之久。
赵飞燕宠冠后宫还留下了无数的佳话，毕竟赵飞燕这等美艳无双，舞步又独步天下的女子，是能引领时代风尚的。有一日皇上在皇宫之中的太液池泛舟，赵飞燕在舟中起舞，湖心风大，一阵狂风吹过，赵飞燕身姿不稳，像一个风筝一样被吹了起来，险些栽落湖中，幸亏众人拉扯，赵飞燕不至落水，但裙摆已然褶皱，又是宫中便流行起百褶裙来，这百褶裙至今也是常见的服饰。回想起来汉成帝不由得胆战心惊，为了赵飞燕的安全，汉成帝将楼台之上再设屏风，建七宝楼台，以护得赵飞燕周全。此番有惊无险的典故也极为著名，非但在当时传为佳话，即便在盛世，开元天宝年间，唐玄宗和杨贵妃高台作乐，唐玄宗对杨贵妃取乐说：“当年赵飞燕是怕被狂风卷起，才将做屏风，你这全然不用，要多大的风来才能将你吹落高阁？”此番佳话影响之深远可想而知。
至于赵合德也给中国文化史上留下了另一件韵事。《赵飞燕外传》中记载：“是夜进合德，帝大悦，以辅属体，无所不靡，谓为温柔乡。语嬺曰：吾老是乡矣，不能效武皇帝求白云乡也。”这就是著名的“温柔富贵乡”的出处。
不过由此可见，无论这些红粉佳人的人品怎样，道德如何，美艳的女子总是能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时代的风尚，甚至对整个中华民族的美学文化添砖加瓦。无论是李夫人的玉搔头还是赵飞燕的百褶裙到最后都会凝缩成中华美学传统的一个组成部分。让我们永远也难以忘却这些貌美无双的女子的名字。反而这些名字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男人与女人对中国历史的影响方式，原本就总是不同的。
不过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之所以能宠冠六宫，无外乎是得到了皇帝的宠爱，这和历代受宠的女子都是一样的。只是和历代女子不同的是，大多数后宫女子最后的悲情命运，都是因为皇帝不再宠爱该女子，无论是李夫人仅仅是色衰而爱弛，还是卫子夫与外戚势力做大有关，亦或是钩弋夫人一般，参与立储，不得不死。但总是皇帝有意的抛弃了佳人。是帝王的薄情导致了她们的悲剧。而赵飞燕和赵合德姐妹面对的却是另一种悲剧，一种同样不得善终的人生悲剧，但这种人生的悲剧的产生却是因为皇帝不能够再保护她们了。
这样的女子相比之下也为数不少，除了赵飞燕姐妹之外，杨玉环之死，毫无疑问也是因此而来。由此说来玉环飞燕还总有些相似之处的。冥冥之中李白将二人相比拟，是不是诡谲的注定了这二人悲剧人生？茫茫天道之下，滚滚红尘之中，此类一语成谶之事，实在是数不胜数，由此观之，多行善事，多说善语，安好心，做好人，方得平安乃是人生正道。至于此类悲剧命运下的女性，南唐的小周后便算是其中之一，花蕊夫人也在其中之列。试想想这些皇帝之所以没能保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无非是因为自己不是好皇帝，而如汉武帝和汉高祖那样要做好好皇帝，却往往要牺牲掉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什么后宫中的女人站在哪里都是深渊。为什么花团锦绣，珠光宝气的后宫之中，却是女子面对冰刀雪剑风雨最为严酷的场所，一生之中最能倚重的是帝王，而无论帝王都好坏，却都不能给自己带来想要的人生归宿，无法摆脱的是魔咒一样，百川到海般的悲剧结局。
这究竟是谁的错？我们不知道。
不过我们只知道，对于皇帝来说，想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是要有能力的。但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不是有能力就可以的。
汉成帝就是一个丝毫没有保护自己心爱女子能力的皇帝。就在赵飞燕做了八年皇后的时候，正值壮年的汉成帝，死在了赵合德的床上。年仅四十六岁。而且平日里并不见有什么重大疾病，这年赵飞燕姐妹也就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由于汉成帝的死亡实在是太过蹊跷，各类史书的记载便波诡云谲。根据《汉书》上的记载：
明年春，成帝崩。帝素强，无疾病。是时，楚思王衍、梁王立来朝，明旦当辞去，上宿供张白虎殿。又欲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已刻侯印书赞。昏夜平善，乡晨，傅裤袜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昼漏上十刻而崩。民间归罪赵昭仪……
——《汉书·外戚传》
仔细分析里看，也就是说汉成帝平时并没有什么重大疾病，但是就在早晨穿上裤子还没来得穿衣服就因为突发性疾病，迅速病情恶化，导致死亡。按照民间的说法，叫做死在了赵合德床上，这么说并不过分。但汉成帝是“死在了赵合德的床上。”但这并不表示说，赵合德姐妹将汉成帝害死了。甚至也不能表示说赵合德因为一些无心之失，将汉成帝害死了。
赵合德所惹上的这一场司法诉讼，实在是中国古代冤案的一种典型。
中国古代的思维方式，尤其是政治逻辑的思维方式，向来是凭借着出身做有罪推定。比如说某人参与了一场政变失败，全族被诛杀，如果与此人素来交好之人没有受到波及，大家就会展开各种邪恶的猜想，认为这个人既然是政变之人的好朋友，那么一定也是知道这前后所发生的事情的，而且他后来却全然不承认，那么一定是他明哲保身，甚至很有可能他在关键的时候反水投敌，破坏了政变，于是关于卖友求荣的流言蜚语便一轮一轮的接踵而至。对人口诛笔伐，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以讹传讹之下，无论此人是不是清白，人言可畏，此人已然被诋毁殆尽。甚至当政敌拿出此事来进行迫害的时候，只要有一个御史出来，说上几句：“臣风闻……”如何如何，亦或说：“臣听闻……”怎样怎样，也就能将对手置于死地，让对方百口莫辩，实在不行还可以大刑处置，皮肉之痛下，又有几人不招？
而赵合德现在就面临这样的处境。
首先是民间的谣言蜂拥而起，一股脑的认为赵合德是有罪的。认为她是谋杀汉成帝的真凶。无脑的群众，向来对某些人给予的集体暴力，是简单粗暴的。不是赵合德害死的汉成帝，为什么汉成帝会死在赵合德的床上？风言风语有人说出来，自然也就有人听从。因为被想象和虚构出来的事情，永远比最原本的事实更加让人感兴趣。于是不仅仅是在当时，甚至在后世，说赵合德用春药如何迷惑汉成帝的说法比比皆是，甚至简直就是后世《金瓶梅》中，潘金莲一不小心，用过量春药害死了西门庆的一个翻版。说来也实在不奇怪，按照中国人常有的习惯，即便是一个人出门摔了一跤，拾到了一百元钱，过了三天传的都会像《三国演义》一样传奇，何况原本就是这么离奇的故事呢？
不过我们今天的人看到汉书汉成帝的反应，应该知道，汉成帝的死既不是赵合德有意而为，也无疑不是赵合德操作不当的结果。因为按照现在的医学观念来看，汉成帝丝毫没有产生任何春药使用过度，或者房事过度应有的反应。古时的春药中，不是含有大量的重金属，就是含有大量的强力温补的药物。而如果要是春药吃的过量，最后的反应通常都是便血尿血等主要症状。不过汉成帝丝毫没有这样的症状，按照现代的医学观念来看，汉成帝的状态更像是中风发作。古代对急性病发作，并没有有效的治疗。望闻问切为基础的传统医学并不能很好的解决急性病发作的问题。而且四十六的年龄在当今来看，是正当时的中年，但是相对于西汉皇帝的寿命来说，那也是说得过去了，甚至汉成帝的寿命完全在西汉皇帝的平均寿命之上。
而且相比较之下，刘邦六十一岁，刘盈二十三岁，一代雄主汉文帝刘恒才四十五岁，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汉景帝也就是活了四十七岁，唯独一个高寿的是汉武帝，也只活了将将七十岁，而被汉武帝认为与自己极为相像的汉昭帝，也就活了二十岁。汉成帝的爷爷汉宣帝活了四十三岁，而汉成帝的父亲汉元帝也只活了四十二岁。由此算来，除了汉武帝之外，就没有一个人寿命比汉成帝更为长久。而且上述所有皇帝都是自然死亡的，都是因为疾病而死，没有意外死亡，如果比起东汉那些非自然死亡的皇帝来说，汉成帝的寿命就更为长久了。因此可以说，汉成帝既不算是英年早逝，也不是赵合德预谋加害，甚至不是赵合德无心之失的一种结果。
但是即便是现在这种语言的暴力，也能让多少无辜之人百口莫辩，在那个认识水平比当下人相距甚远的汉代，舆论的矛头自然直指赵飞燕姐妹，而且王政君也对赵氏姐妹极为不满，她当然不愿意放过攻击赵氏姐妹的机会。于是太后王政君便组织了专案组对汉成帝之死进行审查。而主要的调查对象就是赵合德。说来这也是一种“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就如同当年卫子夫因为巫蛊之案，当上了皇后，却因为一场更大的巫蛊之祸，遭到了灭顶之灾。赵合德姐妹也是这样因为巫蛊之事，登上了昭仪和皇后的位置，方式方法就是对于别人的陷害和栽赃。而现如今一场针对赵合德的更为要紧的子虚乌有的控告，就将赵合德送上了绝路。
想来中国古代的酷刑拷问实在是难以忍受。残酷的问询下，赵合德毕竟没有班婕妤那么大的心里抗压能力，在看到身旁的侍女都凄厉无比的惨叫之下，残酷的拷问一轮逼迫一轮，走投无路的赵合德终于以自尽了断了自己的传奇又十分富有争议一生，追随汉成帝而去了。
事到如今，不得不说的是，在赵飞燕刚刚入宫的时候，就有人发狠的对赵飞燕说了一句恶毒无比的话来。
宣帝时披香博士淖方成白发教授宫中，号淖夫人，在帝後唾曰：“此祸水也，灭火必矣！”
——《飞燕外传》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红颜祸水”一词的来历，不过这个流传甚广的典故，却显然未必是真的。之所以称赵飞燕为“祸水”是因为大汉王朝原本就是“火德”，所谓“炎汉”也就由此而来，按照五行终始说：水是克火的，所以给赵飞燕称之为红颜祸水，但是所谓五德终始说，是在汉朝以后的事情，当时人绝不会有这样的观念。也就是说所谓的“红颜祸水”，只不过是后代人根据赵飞燕德行而进行的附会。或者说根据后来汉成帝死在了赵合德的床上而进行的一种道德意义的诬陷。
一种让人百口莫辩，有苦难言的诬陷。
就算是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真有红颜祸水这般指责，这也仅仅是一种年迈女子对于年轻女子的嫉妒，是一种丑陋的女子对于美艳的女子的嫉妒，这又如何说是一种可怕与道德教化的预言呢？这种事后诸葛亮的道德批判，是那样的毫无意义甚至是令人作呕。
但无论如何赵合德终于还是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毫无申辩机会的体制下，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事实上不但是赵飞燕与班婕妤，陈皇后与卫子夫没有为自己申辩的机会，古往今来，血溅朝堂的一场场冤案，又有几个人当真有自我申辩的机会呢？从商鞅变法以来，君主操纵天下，人人的命运都在皇权的一句话下起伏沉落，商鞅一人为变法衅钟祭旗之后，事实上，有无数人也步商鞅的后尘，这是中国古代两千年来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的体制下，最为恐怖与血腥的一面。在这样的诬陷之下，法治的精神无从谈起，司法只不过是任人玩弄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工具，吃了自己妹妹的肉的人，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吃。参与吃人的人，永远难以逃脱被吃的下场。当千年过往的林林种种都凝缩在小小的一篇《狂人日记》中时，我们不得不由衷的对鲁迅先生文学造诣之高，发出一点赞叹。
说到底：翻开历史查一查，中国历史没有年代，甚至不需要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又有哪个朝代不是以此为标榜的呢？而如果在深夜，我们冥思苦想一整夜，细细的端详，就会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我们只希望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人，会卷入这吃人的悲剧之中，只希望能救救孩子。
四
赵合德的死让原本就风雨飘摇的赵飞燕的处境雪上加霜。
在这个处境最为微妙的时候，赵飞燕必须用尽手段来自保。这自保的方法当然是拥立一个皇帝。而此时让赵飞燕命运变得扑朔迷离的是，汉成帝本人并无儿子。事实上汉成帝为什么没有儿子有许多种说法。其中大多数的矛头直指赵飞燕，首先认为赵飞燕姐妹自身并无子嗣的因由是因为赵飞燕常年使用息肌丸，这种能够保持体态轻盈的药物中，含有大量的麝香。而麝香是能够让女子绝育的。赵飞燕姐妹常年使用这种药物，自然不能生育后代。而此类说法虽然多是也是传说，却也流传甚广。甚至有说法说煮杨花为水来沐浴，便可防止这麝香深入骨髓，赵飞燕与赵合德姐妹，权倾天下，煮尽天下杨花也不见起色。后来《甄嬛传》中安陵容以冰戏争宠，也使用了息肌丸。想来便是受此启发而来的情节。
那么赵飞燕本人不能生出皇子，依照赵飞燕姐妹善于妒忌的性格，自然不会允许别的皇妃生子。于是赵飞燕姐妹除了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怀上龙胎不说，还伙同赵合德对身旁女子所生下的皇子进行疯狂的迫害。这当然其中有很多是不真之词。比如：野史笔记上诬陷赵飞燕说赵飞燕生性淫荡来者不拒，几乎宫中侍卫与仆从都与赵飞燕私通款曲，趁着汉成帝与赵合德私通之时，赵飞燕一来自己难耐宫中寂寞，二来是自己也想在赵合德之前先生下皇子，于是便和侍卫们勾搭连环。甚至在有些笔记小说中还描写的有声有色，有模有样，将一个淫荡不堪的女子，表现的淋漓尽致。
我不知道文学史上是不是有人对这一类的低俗文学做一个汇总。但我觉得仅仅叫做低俗文学确实是不够的，准确的说法，我觉得可以叫做“变态文学”，这种变态不仅表现在一种低俗的审美趣味，还在于践踏别人的纯洁而来的一种自豪感。自己既然没有赵飞燕的美貌和才华，不然就给这个原本生性中都会存在的本性扣上道德的帽子，然后再借题发挥，衍生出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散步一些不明不白的谣言，找出一些不疼不痒的岔子，然后弄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最后不依不饶的闹些去，不止不休的说个没完没了，肯定能闹出一些不大不小的案子来，最后把每一个人搞得不死不活。在这种对于人性中向好一面的践踏，体现出一种十足的满足感。
不过虽然上述不真之词，用来指责赵飞燕实在是令人作呕，但正史之中却也言之凿凿，且极为详尽的记述了赵飞燕姐妹两件因为善妒而杀害皇子的大事。这两件事都是发生在汉成帝死后不久。就好像当初因为汉成帝的袒护，和赵飞燕姐妹的一手遮天，这些人敢怒不敢言，如今有出头的机会，纷纷前来诉苦。
首先被提到的是一个姓曹的宫娥，名字就叫做曹宫，虽然出身不高，但是才貌双全被赵飞燕选为宫中的教习，但是受到过汉成帝的宠幸，曹宫被宠幸不久，在掖庭牛官令舍生下一个男孩，还了派六名婢女服侍。纸里总是保不住火，消息不胫而走，赵合德得知此事，便让人将这曹姓的宫女和身旁的六个宫女，一同关入了大牢。而且派一个叫做籍武的下层官吏前去料理。而三天之后，赵合德派手下的亲信田客前去问话，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已然身亡，而籍武却不明所以，回禀的是这孩子仍然安然无恙。恼羞成怒的赵合德严厉的申斥了这个“不识时务”的官员，可籍武毕竟是一个有点同情心的正常人。
是的，用孟子的话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也就是人之端也。这点恻隐之心都没有的人，想来连人都不是。我忽然想起《水浒传》中宋江和吴用为了逼迫朱彤上山，竟然让李逵将几岁的小衙内骗去，用巨斧将人的脑袋劈成两半。这样令人发指的行径，只有李逵能做得出来，只有李逵这个连人都不算的无脑畜生能做得出来。
左右为难的籍武哭诉道：“如果要是不杀这个孩子，那自然是抗旨不尊的死罪，如果要是杀了这个孩子，那之后皇帝因为此时后悔了，定然要追究下来，自己也是死罪。”于是籍武尽了最大的努力，又一次给皇帝上书。而田客回答的结果居然是皇帝和赵昭仪要将这个孩子送去宫廷另外找人抚养。心灰意冷的籍武毫无办法，只有照做，籍武极为奇怪的问道：“皇帝对待这件事是什么样的态度呢？”田客却回答：“皇帝只是在那里发愣而已。”面对这样的皇帝，面对这样的父亲，我们还能说什么呢？我们还敢说什么呢？不久之后，对于曹宫女的赐死的诏书也颁布下来。曹宫女临终的遗言还在想着自己的孩子，她对籍武说：“这个孩子的毛发看上去分明就和先帝汉元帝一模一样。这分明就是皇帝的孩子。这个天下难道都要交给她们赵氏姐妹了吗？”留下最后的遗言之后，曹宫不得不自尽身亡。而这个孩子说是去了宫中抚养，可是日后谁也没有见到这个孩子，才仅仅出生十一天的孩子，居然不知所踪，而服侍曹宫的六个宫女，纷纷在赵合德的逼迫下自尽，杀人灭口，此事便不了了之。
上述情形《汉书》中说的前因后果极尽详实。让人不得不信。不过如果此事并非捏造的话，那简直是太过让人难以置信，此事之残酷与血腥也的确太过触目惊心。而似乎作恶多端的赵飞燕姐妹还做出过更加令人发指之事。
许美人在汉成帝的临刑下也怀孕要生子，撒泼胡闹的赵合德就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明目张胆的指责汉成帝说：“你总说天天不是在我这里，就是在姐姐那里，那你说这孩子从哪里来的？”也许如此哭闹还不算完，还要捶打自己并且用头撞柱子。甚至绝食抗议。甚至赵合德还认为：“汉成帝这样做，就是要重新确立一个许家的人做皇后。”哭天抢地，没完没了，汉成帝实在是没有办法，一开始也要绝食抗议，但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能争执过自己的爱妻，于是就将孩子带到了赵合德和汉成帝的寝宫，不多一会，就看到一个死去的孩子，被装在筐里，送了出来……
这段如今看起来轻描淡写，只要二三百字就能说清来龙去脉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让人胆战心惊。对于这等嗷嗷待哺的孩子，痛下杀手，赵合德所作所为，简直是人面兽心的蛇精也难以比拟。更为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汉成帝在其中的表现，竟然是那样的窝窝囊囊，唯唯诺诺，天子的威严，已然荡然无存。即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也不会如此因为自己的爱妾撒泼，就对自己的唯一的骨肉痛下杀手。
无外乎当时的长安民谣中纷纷流传：“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燕啄皇孙的典故便由此而来，可见当时长安百姓，对赵氏姐妹残害皇孙，是多么的愤恨。
不过思前想后其中总有一些蹊跷难以言说。一来，此事前前后后都是赵合德所为，赵飞燕并不参与其中，即便是参与其中也都是默许，我们没有看到赵飞燕有何积极地对汉成帝子嗣的迫害。而此时揭发出来之时，赵合德已然自尽，所有的矛头都是针对赵飞燕的。二来，即便是要有人为此事负责，赵合德也不应该负主要的责任，应该负主要责任的汉成帝，却并没有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这就是中国古代一以贯之的政治逻辑，皇帝都是好皇帝，如果皇帝做出什么荒淫无道的事情，便都是身旁小人蛊惑的结果。皇帝做错了事，一定要由别人来买单。“功过岂在戍轮台？”三来，那些揪住此事不放的朝臣，难道当真是对汉成帝的子嗣有什么关怀吗？如果有正义感的人，当初瞧见这一切的时候，又哪里有一点不平则鸣呢？现在木已成舟，对于已经失去地位的赵氏姐妹穷追猛打，落井下石，还要拿出道德的大旗来，别有用心可想而知。
不道德的人，是那样露骨的不道德，而所谓道德的人，又何尝是真的有道德的呢？
不过赵飞燕还是在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中保住了太后的地位。因为赵飞燕对当今的皇帝有拥立之功。这也许就是赵飞燕比赵合德的高明之处了。在汉成帝晚年的时候，因为汉成帝没有子嗣，赵飞燕借着定陶王前来朝见的时候，在定陶王的祖母傅太后的贿赂下，赵飞燕上下运作，终于让汉成帝册立自己的侄子，定陶王做了太子。事实上，赵飞燕当然也不是完全以为贿赂，其实赵飞燕更多的是在自保。也许赵飞燕已经预感到汉成帝命不久长，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自己出面拥立一个皇帝，便给自己留下了后半生的安稳日子。皇帝不能保护她，她不得不为自己着想。
登基而来的汉哀帝果然就感念赵飞燕的拥立之功，将赵飞燕和自己的母亲傅氏一起册立为皇后，并且在对赵飞燕一轮又一轮来势汹汹的指责下，将赵飞燕保护起来。让赵飞燕度过了相对平稳的六年人生。虽然赵飞燕一派的外戚纷纷倒台，被杀的被杀，流放的流放，赵氏家族，差不多又走了当年许皇后的老路，甚至是当年韦皇后，霍皇后的老路，但赵飞燕倒还是安稳的坐在了太后的宝座上。可谁知好景不长，六年之后，汉哀帝也英年早逝。与赵氏外戚最为仇恨的王政君为代表的王氏外戚东山再起，狼子野心的王莽对于整个大汉天下都毫不顾忌，又如何会顾念赵飞燕一届毫无政治影响的太后呢？于是王莽以王政君的名义下旨：“前皇太后与昭仪俱侍帷幄，姊弟专宠锢寝，执贼乱之谋，残灭继嗣以危宗庙，悖天犯祖，无为天下母之义。贬皇太后为孝成皇后，徙居北宫。”赵飞燕家族势力此时已然被铲除殆尽，哪里还有还手之力？赵飞燕除了服从安排，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呢？可王莽还觉得意犹未尽，对赵飞燕穷追猛打，一个月后又下诏将赵皇后和哀帝傅皇后一起贬为庶人，赶去看守自己丈夫的陵园，赵飞燕不堪这样的羞辱，当天二人一同自杀，至此，一代传奇的舞者，之后又变成了传说的一代佳人，终于玉殒香消，享年也就四十岁上下，事实上比后世的杨玉环极为相近。
虽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不幸，但不幸的结局岂非都是相同的？
然而就在赵飞燕过世之后的不到十年光景里，汉朝政权也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新朝。这似乎也和杨玉环的处境极为相似，杨玉环这朵盛唐最为艳丽的牡丹花凋谢在开元盛世彻底土崩瓦解的时候。从这个角度说，赵飞燕葬送了大汉的江山，是一点也不为过的。只可惜这终究不应该让赵飞燕来负责，就好像大唐盛世的覆灭，决不能追究杨玉环的责任一样。
但也许世人总是不能公正的以一种富有同情的心态来看待赵飞燕和赵合德这样的女子，红颜祸水的名字，永远的强加给了赵氏姐妹这对说不上是可恨还是可怜的女子。赵飞燕之所以没能选入中国古代四大美女，只因为赵飞燕实在是品行太差，起码说争议太大，远远没有西施，貂蝉，王昭君那样通晓事理，为国为民，可那些在道德的牵强附会下走出的女子，又有多少是闪烁光环下的真实呢？即便是所谓的泛舟西湖，花园拜月，都是确有其事的，这样的女子的命运，真的是我们应该追求的吗？
像赵飞燕一样，以一个平常的女子之心，过完并不辉煌伟大，却又并不虚伪的人生，真的是应该被千夫所指的吗？
燕过无名，对于赵飞燕这样的女子，再也不会在丹书青史上留下丝毫的好名声，但对于赵飞燕这样来自寻常人家，有着寻常人性情，想要像寻常人一样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并且努力的保护自己的幸福生活的女子，我们不要再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将“红颜祸水”的大棒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厌其烦，世世代代的予以附会。而将牺牲个人幸福而去成全所谓的道德的行径给予过分的标榜。
因为总有一天道德的绞索也会套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头上，将我们以妖魔化的身份彻底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而那时的我们，对自己没有任何申辩的可能性。似乎我们又要拓展一下《狂人日记》中的话来：救救孩子。
其实要救的又哪里只是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