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日记本 | 房东的猫
房东的猫和《夏目友人帐》的三三一个模样，白爪子白肚皮，头上和背上都负着桔色的毛，像雪地里泼了一道蜂蜜花茶。去看房的那天，它从小窝里钻出来，脖子上的铃铛清脆地响。猫绕着我的腿转，尾巴勾住我的脚踝，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声音是猫表达安全和舒适的讯号。房东是个女生，笑骂她的猫：「看见人家长得好看就把持不住了！」
一个星期后，我搬进了主卧，房东和她男朋友住次卧，猫住在连接两间房的过道里。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之后，我才算是对猫有了一些了解。之前一直认为猫是独立性很强的动物，没想到我刚搬过来它就每天跳到我腿上来。有时候我在家里加班，它立在我的腿上，盯着屏幕看，还不时用白色的小爪子点点键盘。有天它居然敲出了「看绿萝绿萝」，其实是kllll而已，但是还是觉得非常有趣，让我想起了之前一条广播，说自己忘了喂猫，结果猫在电脑上敲出来了「快喂你爸爸」。看书的时候，它也会伏在桌子上，盯着文字看，不知道它看懂了几分呢。不过更多的时候，它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我的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刚开始的时候，猫还乖乖地在走廊的小窝里睡觉。后来它总是半夜三更抓门嚎叫，我于心不忍，就常常放它进我的屋里闹腾一番，闹腾累了，它就在我的房间里随便找个地，地毯、床下、椅子上，甚至是抽屉缝里，蜷缩成一团，入眠。猫似乎特别喜欢狭窄逼仄的空间，有次钻进半敞的柜子，柜门被它带上了，我也没注意。等发现猫没了，翻箱倒柜地找到，才发现人家在柜子里睡得正香呢，丝毫没有想出来的意思。
再后来，最近这两个星期，也许是我们的关系更好了，也许是猫胆子更大了，每天雷打不动要跳到我床上睡一会。偶尔我累了，想躺到床上眯一会，拉开被子，拽出来一只猫，像魔术一样。它被吵醒之后，也不生气，呆呆地僵在床上，呆呆地瞪大眼睛看我，不知道了发生了什么。我躺下之后，它就走进我，蹭蹭我的鼻子，咕噜咕噜地打呼噜。我醒来之后，发现猫枕在我的胳膊上睡着了。我不敢动，想等它自己醒来，不过它每次都能感应到我醒过来了，就自己跳下床去，要我给它开门——它睡累了，要去吃饭喝水。
房东经常加班，回到家十点多了。通常我正写文章，或者看动漫，隔着房门听到房东亲昵地对猫说：「来抱抱！想不想我呀？」猫也甜甜地叫着，身上的铃铛也随之铃铃响起。
不过房东的男朋友和猫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他总是恐吓猫，猫也很讨厌他，一般都绕着他走。
有天房东的男朋友半夜抹黑踩了猫，猫凄厉地叫了一声，是尖锐的猩红色，我心一惊，赶快开门，这时候房东也开了门，光线照亮，所幸是踩到了尾巴，猫没有受伤。房东把男朋友拉进房里，虽然关上了门，我还是听到了他被臭骂一顿。这之后，他和猫的关系好像更不好了，常常听到他「打」猫而猫逃窜的叫声。我为猫可怜，然而猫并不是我的，我就只好默默听着，悄悄把我房间的门打开，好让猫伺机躲进我这边，他就作罢。
一天上午，我调休在家，忽然听到男房东惨叫一声，想着也许是猫报复了他，心中窃喜。然而并不是，他用如丧考妣的声音喊到：「卧槽啊！我买的鱼干啊！七十块一斤！当成猫粮喂给它了！」
我在房间里笑成一团，这算是上天冥冥之中替猫行道了吧。
房东的猫虽说很乖巧，却似有嫉妒之心。有一天，我发现房东的猫在疯狂地抓地垫。为了让它认识到错误，我抓着它的爪子，把地垫重新铺好。这才注意到，地垫上印着一只Hello Kitty。我哑然失笑。之后，它经常在便后跳进房里抓地垫，似乎要把这只动画猫彻底搞臭。
一个大学的朋友算是猫瘾患者，非常喜欢猫身上的味道，尤其喜欢闻猫屁股。有一天房东的猫在猫砂盆里刚刚结束战斗，正扒拉着爪子掩埋战利品，看见我进门，直接冲上来，沾了我一手新鲜的猫粪。一种洒了香水的腐肉味扑面而来，实在是招架不来，洗了好几遍手还隐隐感到手有余香。这时候我想到那位爱闻猫屁股的朋友，着实为他不凡的品味赞叹。
我们白天去上班，猫就自己在家里呆着。而晚上回家其实很累了，并没有太多力气陪猫玩。最近我发现，猫总是在半夜的时候趴在厨房的窗户上，向外眺望。出去接杯水，中间间隔一两个小时，它还是保持原来的姿态，向远方眺望。有时候它听见我的动静，转过头来看看我，跳下来，蹭着我的腿，「喵喵」地叫着，我就俯身摸摸它的头。
我站在窗边，从它的角度去看，什么也看不到。漆黑一片，环球港两幢楼的灯光早已熄灭。那样漆黑的夜里，它在看什么呢？我不懂，我想，它也很寂寞吧，总是在同一个空间里重复着每一天，所以家里有人的时候才拼命求抚摸。
有天我不在家，回来听说猫从窗台上跳下去了。房东一阵好找才把猫带回家。
她很生气地对猫说：「给我站好！」
「喵~」
「不要跟我说你的喵星语，我听不懂！」
「喵呜~」
「你又想出去，上次掉下去了不记得了？」
「喵喵喵~」
「不要靠过来，罚站！」
然而猫又哪里错了呢。
上个星期回家的时候，还没推开门，就听到一个中年女人的大嗓门，吵吵闹闹的。是房东的妈妈来看望她了。她没有关自己的房门，正在大声打电话，电视机的声音震耳欲聋。一会，房东回来了，把门关上了，隔着墙壁隐隐约约听到她们母女聊天的声音。我不知道她们是哪里人，想着天南地北的人都来到这座城市，也算神奇的事情吧。之后每天，都是房东的妈妈一个人呆在家里，直等到房东回来了，才跟她说上几句话。我想，她为什么不在上海转转呢？然后我想到了我的妈妈，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徐州。之前我在苏州上学的时候，曾想让她到苏州游玩几天，但她很害怕，她怕自己不知道怎么坐高铁。我想，房东的妈妈也许是同样对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事物有种畏惧感，宁可在房间里获得一种局促的安全感。
周末，房东去加班了。我醒得很晚，已是下午。隔壁的房间依然不断传来电视机嘈杂的声音。我想提醒她把房门关上，走近才发现猫趴在她腿上眯着眼睛睡着了，而她坐在椅子上，头微微侧着，也睡着了。房间被午后暖黄的光线煨着，时间如同被融化的蜜糖封住，许久才过去一秒，只有电视里还在孜孜不倦地播放着广告：「治疗颈椎病、腰间盘突出，还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