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孩子的故事
查看话题 >熊亮:儿童绘本与成人绘本的差别是什么?
“小朋友是全新的,他要的只是去看、去接受,不是从概念,也不是从情感回忆去理解一个东西。做童书我是完全空白和放松的,不是去思考,而是自然的一步到下一步。又要懂儿童认知学,像成人书那样的起承转合就勾不起他的兴趣。引入的时候,孤独、难过——这些事先设定的东西不能有,必须是无感的,要从色彩、大小的秩序变化来引入。必须不带经验,但得能看能听能触摸,才是有效的。”

多年前,熊亮曾去过位于福建泉州的木偶博物馆,特别大的陈列室里,有南方阴冷灰尘的味道,博物馆的红色的老式玻璃有很多气泡和螺纹。开了日光灯,灯管发出的“呲呲”的声音,熊亮感到,他的幽闭恐惧症来了,肚子都不舒服,里面各种奇怪的人,有着夸张高度的颧骨和额头,像起伏的波浪,而他们的眼睛躲在脸部波浪的阴影里。
“这是最好的装置现场。”熊亮说。与他在少年时期喜欢的顾恺之的画里所看到的若有若无的神情不同,这些木偶从非常剧烈、夸张的表情中突然凝固下来。这些藏得很深的眼睛像活的一样,不是你在观看他,而是他在盯着你。
“那是主流文化的民间变体。”为什么一到民间就变成了这样黑暗甚至恐怖的东西?“黑暗是人们的正常需求。人们对它的喜欢是很正常的喜欢,不是我们那种寻找异类文化的喜欢。在黑暗中有释放感。”在一个节日,古代的民间选择怪异、强烈的东西,因为它同时也是释放和狂欢。熊亮听重金属和哥特,国内的独立音乐演出他也常去,“每次我去一些酒吧听演出,所有人在很暗的灯光下闪来闪去,其实跟农民在乡下的聚会一模一样。”“我们以为生活已经改变很多了——比如我们以为已经完全不会陷入田间地头的那些因果报应中去,但实际上我们的生活状态跟一千多年前的状态很相近。”“而中国的黑暗又和西方的黑暗不同,中国的恐惧没有对自我的恐惧,而是对生活,对命(而不是生命)的恐慌。”
他开始从民间乡村鬼怪、地狱、神明戏剧文献中收集素材,编写故事,一张张地画,画民间的恐怖、画鬼。那是2008年,他在整个都铺满地膜的房间地上画画,他描述那时的情景:“墨水四溅,音乐震耳,围着画打转打量,此刻若有外人看到,会觉得就像困兽犹斗,实际上有位记者写了类似的印象,但我并不是被困,也不能说是自主的选择,只是真的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非得如此。”

“做得久了没有不慌的,在公园散步时,心脏有点紧张,就暗暗对自己说:不要担心,熊亮,你还是个男人呢!”他开始让自己乐观起来,“事情背面的悲观我强迫自己不要翻过来看,保证自己可以继续工作。”
有一位美术出版社的社长朋友,原本与熊亮素未相识,只因从朋友那儿看过熊亮的一些画稿,便邀请他去聊天。原来他的一位好友也是画鬼的题材,天赋卓绝,但后来跳楼自杀了。熊亮当时不懂,后来意识到,是当局者迷。
他回忆说,“沉湎黑暗过久,即使你抱着研究思考整理的心态,它一样会吞噬你,在做这些书时,故事是借鉴久远的题材,背景是超现实的地狱,但内在情节却是城市亲身记忆。另外,你也得有勇气逼视自己人性之恶,才能把骇人的脸呈现出来。”
采访时熊亮已经走过了“熊暗”的阶段,笑盈盈,他说接下来正要做本《荒疏集》,“走过了黑暗,要走荒凉,也不好走啊。”

最近几年绘本才热闹起来。2000年初,台湾的绘本作家几米在大陆已经火了。熊亮在书店看到一位读者翻那一溜儿几米,“男的和女的谈朋友的故事”,忽然翻出一本,“这本怎么这么奇怪,怎么这么黑暗,噢,原来不是几米画的,是我画的。”熊亮从2002年起,根据卡夫卡的《变形记》《饥饿艺术家》等小说改编并绘制了几部作品,同时期也做了《堂吉诃德》。
“那时候做成人绘本有市场。伴着中国城市化的进程,外资企业进来了,国有企业也在转型,人们在讨论下岗再就业,城市格局发生了变化,‘小资’也出现了,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忧愁正在发生。”但熊亮意识到,这些比较玫瑰色的东西不足以代替转型期的忧愁。我们其实没那么轻快,也没那么富有色彩和想象。”
熊亮给《寻暗集》的定位是成人绘本,不光因为它黑暗,而因为这是经验文本的叙述方式。对待儿童绘本的创作,熊亮是另一套原则。“给大人看的是写作和绘画结合的书。文学和美学一直在一起,像一个写作和图像结合的工作,绘画极具氛围,像拍电影。构思、搜集再呈现。可儿童书比较复杂。它不是以社会经验、文化经验写作,要完全回到儿童的认知状态。首先要放下自己的经验和所要表达的东西,都是我们对儿童的想象,但这不对。”
最初想法很简单,只是想画些儿童绘本给刚出生的女儿熊添竹看。国内这时几乎没有儿童绘本的先例,彩色印刷也比较奢侈。不仅没有版税,稿费也非常低廉。“人们对这个没有认识。”直到2005年,熊亮的第一本儿童绘本作品《小石狮》才得以在台湾出版。在这之前,他已经一意孤行地做了不少绘本囤在抽屉里。“我的经验是,你会发现只要你先做,放几年没关系,一切东西都是滞后的,但总会被市场接纳。”
问熊亮,做成人绘本和儿童绘本,哪个意义更大?他回答说:“毫无疑问,是儿童绘本。”
“做儿童绘本,技法可以无穷的尝试。成人是思维性的,气质上很强,绘画上的变化却不需要那么强。儿童绘本语言可以非常丰富。”

“小朋友是全新的,他要的只是去看、去接受,不是从概念,也不是从情感回忆去理解一个东西。做童书我是完全空白和放松的,不是去思考,而是自然的一步到下一步。又要懂儿童认知学,像成人书那样的起承转合就勾不起他的兴趣。引入的时候,孤独、难过——这些事先设定的东西不能有,必须是无感的,要从色彩、大小的秩序变化来引入。必须不带经验,但得能看能听能触摸,才是有效的。”
熊亮说,让孩子觉得有趣的、好笑的绘本就很好。可孩子的笑点似乎跟大人不太一样,熊亮解释说:“大人是只要反讽他就笑,背后讲的话拿到舞台上来讲他就觉得好笑。小朋友则通过图像、听觉会建立一种秩序,这个秩序在不断累积,超出意料的累积他会觉得很搞笑,又有点小惊险,每次在累积时他发现东西在变化,但并没有消失。”
熊亮模仿了一个大人常做给孩子的游戏:捂着脸,然后放开手又露出脸——我们所见过的大部分小孩都会被逗乐。“这种躲起来的游戏孩子为什么会笑?他有一点害怕,但马上又可以看得到了,他就觉得很搞笑。这种搞笑里也有他恐惧的东西。想想小时候迷路的感觉,捶胸顿足,在地上连滚带爬的。”
熊亮创作儿童绘本来自他生活中的思考。比方说他会设计一种游戏:第一步,姐姐跑出去5米回来了。第二步,妈妈跑10米回来了。第三步,爸爸跑出去从窗口绕一圈再回来。对小朋友来说,多了一个拐弯,就多了一点惊险。而小猫呢,跑出去上了树玩了一会儿才回来。于是爸爸妈妈跑出去坐车、上班再回来就是可以接受的——从可见的关系到不可见的关系需要一个过程。
“小孩在阅读里也有安全和不安全的需求。成人也有这个需求,只不过有五花八门的概念、词汇把它包装了,孩子则通过更直观的东西去理解它。”
熊添竹4岁的时候,曾去参加绘画班,画小鸭子——一个圆形一个椭圆加一只嘴。熊亮讲,“很多小朋友都说,老师老师我画好了!可我女儿不会画,她在教室里有点想哭的感觉,我赶紧把她叫出来,‘那就别画小鸭子了。’”
“拿一堆颜色来教一个4岁的孩子冷暖色,遇到紫色的时候是冷还是暖呢?孩子是从现象理解,而不是从概念去理解。几个圆圈组成小鸭子这是概念,不是现象。孩子很会观察,绘本环环相扣,孩子通过观察能发现,每个细节都不会错过。”

熊亮自己就是这么成长起来的。三十多年前,熊亮三年级,在浙江嘉兴的水边,他一打开窗子就能跳进河里。那个阁楼是熊亮的画室,屋里是各种古文画谱,墙上尽是他的画。他的作文不好,学习不好,但一个画室让他自由成长。熊亮经常说,“我之所以做绘本,不是因为我聪明或者具有童心,而是因为我从三年级就没听过课,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从书架上找我需要的东西,主动去观察事物之间的关系、脉络,文字的、图像的,不是靠着书本来告诉你这是什么风格什么流派,而是你自己的眼睛头脑辨别出内在的系统来。”他要求一个人一定要有自己的空间,时间久了,总能从这儿捣鼓点什么出来。

熊亮推荐的两本书
《布莱克诗选》

作者: (英)威廉·布莱克 出版社: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译者: 袁可嘉 / 查良铮
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质朴、清新,具有美妙的音乐性,他将极其复杂和神秘的意象与极简的形式相结合,充满了热情洋溢的想象力。本书还配有大量布莱克的画作。
《巴士到站了》

作者: (日)五味太郎 出版社: 明天出版社 译者: 朱自强
五味太郎,1945年生于日本东京,至今已出版了300多本创意独特的图画书。这本书里,作者用非常鲜艳美丽的色彩,规划了巴士的路线:从海边、山边、小区、新市镇、游乐场、医院、市场、垃圾场……到停车场。透过色彩,不仅将不同停靠站所代表的生活气氛表露无遗,也透露了巴士服务的各种人的职业,以及服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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