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植物笔记——初夏物语
蔷薇
南京的夏天以五月初蔷薇花的绽放开始,暮春颓败哀伤的气氛被一片碧绿间低垂的贞静温婉的粉色小花轻轻扫除,一个清清浅浅的夏天来了。

城里小区的栏杆上,公园里的花廊上爬满的是一种叫七姊妹的蔷薇,一枝头上开出七朵成一簇,如一群少女,粉衫粉脸挤在一起,风来时,笑闹着相互拥挤着,微雨时,低头垂目,一团安静。而田野里则盛开着白色和粉色的野蔷薇,单瓣,肆意而热烈地攀爬在地上,树上,篱笆上,在无遮拦的阳光里灿烂着,芬芳着。

每次到了蔷薇季节,每次看到蔷薇开,都会想到那句诗: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这是英国诗人西格夫里 萨松的《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里的句子: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一只雄心勃勃的猛虎,突然驻足在一簇蔷薇边,细细嗅着它们的芬芳,狂妄的野心,远大的志向暂且放下了,心变得柔软,宁静,并且泰然从容了。
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只猛虎,雄心勃勃,渴望着一朝成王,然而当我们忽然为一朵花的盛开,一片绿叶的柔嫩,一缕阳光的清明感动时,那只猛虎正在细嗅一朵蔷薇,那时候,心,宁静了,灵魂,也泰然了。
石榴
约半月的时间,蔷薇将歇未歇的时候,枇杷黄了,石榴花红了。早上上班出门下台阶,一眼看去,先是一片灿黄,而后是点点明亮的红,在晨光里。

西安城里多种石榴,城墙下,老街上五六月里都是“石榴花开照眼明”。曾记得住过的一个老小区里有三四棵非常大的石榴树,树冠有五六步大小,开花时间,满树火红,树下亦是一片红英。有一棵树下是小区老年人的娱乐场所,每天下午四五点,阳光斜斜照着石榴花,人们围坐树下或闲聊,或麻将,偶尔落下石榴花瓣。

南京的石榴树也不少,多在小区庭院种植,我所住的小区就有四五棵年头很久的石榴树,树冠很大,我楼上往下看,翡翠火树一般,而站在树下抬头看,则似漫天星火,地上也是落英一片红。我想庭院种石榴应该是和中国的传统有关的,石榴花开起来红红火火,石榴果又多子,所以大约自古就是庭院种植的吉祥之物之一了。

沿城墙下也种有一些,早上,秦淮河在晨光里粼粼有姿时,石榴花也灼灼其华,熠熠夭妍。
石榴花美在颜色上,也宜在早晨清澈又带些夜露氤氲的阳光里看,清丽而不俗。
我一直看见石榴就会想起“榴花开处照宫闱”,是《红楼梦》里元春的判词。
枇杷
我猜想枇杷应该也是庭院里常种植的一种树,因为在南京的小区里常见枇杷树,而在街边并没有,又记得《项脊轩记》里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枇杷树冬天开花,岑曾一首诗里写“满寺枇杷冬著花,老僧相见具袈裟”,去年冬天我看见枇杷树开满白色花朵时,忽然就觉得欣喜,从书里获知到书外看到,是一种格外让人欢喜的过程。枇杷花上落了雪,雪半凝半化时,枇杷花的花瓣是透明的了,当得上“晶莹剔透”,人人都说梅花傲雪,枇杷花也不差啊。

枇杷树的叶子非常特别。首先质地非常硬,形状修长优美,尤其上面的叶脉仿佛是用硬笔用很大的力气刻画上去的,很有立体的感觉。我并不喜欢枇杷树的叶子,因为颜色太暗,质地太硬,但是有一次,儿子捡起一片落下的叶子,说,妈妈,你看,这叶子多么漂亮啊。我才看到了它独特有力的叶脉线条,据说枇杷因为其叶子形似琵琶而得名,那么这上面叶脉便是铮铮有声的钢弦了,风过时,便有一曲《琵琶吟》吧。

初春时,枇杷果出来了,嫩绿的,小小的,上有白色的细绒毛,而后眼见着一天一个地长大,四月末,深绿色变成了黄绿色,而后几乎一夜间就满树金黄了,然后树下会有落下的熟透了的金果子,我捡起一个,撕开薄薄的皮尝了一口,酸涩,小区里种植的枇杷大约无人照管,长得不大,也是不能吃的。水果店里的枇杷二十元一件,买了几个尝尝,酸甜绵软,想想它冬天带雪的花朵,初春青绿的果子,忽然觉得仿佛四季时光都在这酸甜里了,难怪说它独具四时之气。
夹竹桃
其实,南京五月里最多的花,是夹竹桃。


我第一次见夹竹桃,是在六月的苏州,车子开往拙政园,忽然在街边看到一片白花,特别惊讶,北京的五月早已经没有了这样开满枝头的花了,于是连忙问司机,那是什么花,被告知是夹竹桃。然后那几日,便时常在街边看到一片粉色或者白色,然而总在车道边,并不能近前去看。
第二次见到夹竹桃就是在南京了,这时候我已经认识它了。八月的阳虽然热烈,但是到底也是要入秋了,然而夹竹桃的枝头却依然开着零星的花。而今年的五月初,夹竹桃又开花了,成片成片的,所以夹竹桃的花期大约有四个月,从五月到九月。

夹竹桃的花有白色和粉色两种,白色为单瓣,五片花瓣,呈顺时针略有旋转的样子,粉色为复瓣,花朵较为丰满。从姿态上看以及我拍摄的感觉来讲,白色姿态比较飘逸,入镜有仙态,而粉色则比较娴静,有媚态。


回家的路上有很多夹竹桃,叶子在从冬天到夏天一直是青绿色的,不见岁月摧残。儿子经过时问我,妈妈,那是桃树还是竹子啊?夹竹桃之名可见取得非常贴切。
《浮生拾慧》里说:
夹竹桃,假竹桃也,其叶似竹,其花似桃,实又非竹非桃,故名。
其实,我和儿子一样,看它的叶子也是在竹与桃之间。


又有资料说,夹竹桃其实叫甲子桃,因为它六十年一结果,这样一说,则更奇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讲过夹竹桃的果子。
夹竹桃是有毒的,看过某电视剧的人都知道,而其实夹竹桃不只是花粉有毒,整个植株都是有毒的,而且毒性不小。因此我也纳闷,如此剧毒的植物,南京为什么要大面积种植呢,查资料才知道,原来夹竹桃对很多有害气体和粉尘有非常强的吸附作用,是很好的环保植物。
却原来,她是这样的一个冷美人。


广玉兰
广玉兰,也是这季节南京街头开花的植物。
和枇杷一样,我不喜欢广玉兰的叶子,看起来硬而且干,仿佛假的,又仿佛缺水翘起来了。然而等它开了花,却有了一种难得的温柔。
广玉兰的花玉白色,形似荷花,婉丽娴雅,隐在剑一样的叶子中间,好像被戎服英雄护卫着的美人,又仿佛是带领千军万马的白衣公主,那气质是英气而冷艳的。


爬山虎
南京的初夏亦在浓得化不开的绿里,除却那些不必说的各种树,我要说的是那些爬满墙壁,桥柱,窗户的绿色。
儿子曾经说,妈妈,等我们回北京,我们要在墙上种一些爬山虎,然后它们爬到我们窗户边,我们就也有绿色的窗户了。
爬山虎,真是一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由非常具有侵略性的植物,凡条件合意的地方,它就能立即生根,而后攀爬,将领地染得浓绿不可化开。

但是因为他这样赏心悦目的绿,让城市里坚硬的钢筋水泥建筑们有了别样的风情,人们不但不觉得被侵略,反而十分喜欢,并且到处种植,或者任他去占领了。


这是李香君故居的窗户,窗边上有绿的爬山虎,下面是六朝脂粉秦淮河,河对岸就是一片白色的夹竹桃。 最是这初夏的窗,在清晨打开,绿了美人的眼睛......
田野间
南京的初夏,亦在
蓝天白云倒映的稻田里。
村妇们娴熟地在水田里后退着前进,在她们的前方慢慢展开一片碧绿的禾田。
远处有白鹭飞起又落下,近处有红色的蜻蜓忽而飞近,忽而飞远。

对于稻田最初的印象却是来自一首佛偈:
手把秧苗种福田,低头看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成稻,退步原来是向前。
固然我知道插秧时双手双脚都在软泥里,有很多辛苦,也有说不来的危险,然而插秧还是比种麦子要美丽许多,水映着天,仿佛在天上劳作,又仿佛那天落进了水里。


南京的夏天当然也在荒野里自在生长的野草花里,
白花黄心的一年蓬
如紫色麦穗般的夏枯草



蓝莹莹如星星般的斑种草
白茫茫在阳光下闪亮的,
从诗经里生长出来的白茅草

还有水边如银星般洒落在碧玉里的莲子草......

路边黄灿灿一片的金鸡菊



这初夏
亦在少年风一样的奔跑里
还有痴迷沉醉的探索里
夏天的第二个节气,小满,已经来过,田里的小麦已经灌浆饱满,只等着烈烈的夏阳将它晒得成熟,青青的秧苗将根深入灌满水的软泥里,而后向着明亮的阳光,青蓝的天空使劲伸展着,三四月里染了大地一片一片金黄的油菜已经剁下,黑黑发亮的菜籽粒粒饱满,田埂上,野地里,野草花热烈地生长着......这都是夏天的力量。
我爱小满这节气,生活,不必太多,小满即可。我亦爱这炎炎艳艳的夏日,充满了力量与生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