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语:别而不离
《江城》的最后,Peter Hesler描绘了他离开涪陵时的场景,学生们在江边望着他的船离去,欲淡化的离愁别绪却愈加涌于纸上。我想起我离开河头的那一天。 那天下着淅沥小雨,7月正当是龙陵的雨季。我拖着断了一支脚的行李箱,从二楼下来,专门挑了早自习的时间。那个时辰只有需要带早读的老师会到教学楼这边,而同时他们又会在教室里,这意味着我可以无声无息、无人知晓地离开。我没有去敲一定还在睡觉的肖老师的门,安静而迅速地从自己的屋子里窜出来,看一眼空得仿佛没人住过的房间、确认东西都拿完了、锁门、把钥匙放在窗台,快步下楼。走到半路,何老师从楼上下来,帮我拖不太好拖的箱子,一直到村头。 在河头的最后一刻,就像我只是坐车去一趟龙陵,两天之后就会坐着杨家公子安伦的小面包车回来,回来的时候河头的操场一定是浸满了午后的阳光,灿而不骄,等着我换一身行装在操场跑上30圈。学生们早已习惯我的运动节奏,所以只会拿着饭盒淡然地通过我的跑道,走向食堂。 我把最后一天过成了最普通的一天,我回避掉了别离的任何常见仪式,目送、道别、承诺,等等等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无法承受离别,还是不懂得如何应对离别。唯一点确认,我心里觉得,即使不在那个地方生活,也不再会与那个地方的人天天相见,我却并未离开。 我把自己的QQ密码弄丢了,已经和大多数的学生失去了联系。但每次谈到教育和教学、谈到学生心理发展、谈到什么是优质的教育、谈到应该和可以给学生什么影响,他们就全都回到了我的心里。我能想起在二楼121班的门口,有一个女学生来问我,丁老师,是不是女生天生学不好数学;想起在我的房间里,两个女学生手牵手来告诉我120班那几个优秀的男学生是如何半夜溜出来学习的;想起那个阳光下欣然唤我的117班的男学生,他奔跑起来的时候矫健得像一头鹿;想起有一节课,我们敞开了谈与正义和公平有关的两难故事,那些初二的学生,讲出了朴素的社会契约精神;想起那个去读职高时告诉我他想当兵的115班的学生,后来我真的收到了他入伍的消息;想起他们包的一个都不掉皮的饺子……我亲爱的学生们,我希望你们无论在哪里、在做什么,都在坚持不懈地学习,培养能让自己在这个社会和时代安身立命、自在幸福生活的信念和能力。 我知道河头已经有了自己的大超市,不再是以前那是个只有街子天才有些人气、不是街子天的时候街子上安静得狗走过都能听到脚步声的地方。我知道河头中学有了一个两层的食堂,干净敞亮;河头中学有自己新的教学楼,学生们不再在危楼里上课;要有自己新的教师宿舍,老师们不用再住冬天丝丝透风、无论哪个重量的人走过都会嗞呀作响的木屋楼;河头中学去找了点亮眼睛合作项目;河头中学的老师玩起了公众号…… 我并不是那种会永远生活在一个地方的人。然而我曾生活过的地方、与我彼此关照关心的人,都会在我心里。他们是一些不会再变化的记忆,而这些记忆至少今时还是我现在生活和工作的力量,当想起他们的时候,我会觉得我正在寻求的那些改变是切实地落到了某些有血有肉的个体身上,让我安心踏实。 我虽别过,却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