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間華美的基吧，擠滿了英雄和壯熊

                
                
唸過美術史或者對十九世紀歐洲油畫有點認識的, 大抵都在美術畫冊上見過這幀油畫, 法蘭連登(Jean-Hippolyte Flandrin)的作品【海邊裸坐的少年】(Jeune Homme nu assis au bord de la mer)。原畫就藏在巴黎羅浮宮, 那一回走著走著, 赫然就在一個展覽廳的牆上見到, 驀地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異樣感覺－－完全沒有像【蒙娜麗莎】那樣守衛森嚴的藏在玻璃後面, 禮絕百僚地由警衛看守, 兩旁也沒有貼出各國文字嚴禁拍照, 就這樣用個普普通通的縷花金色畫框裱好, 釘上法蘭連登的名牌, 隨隨便便的就掛在牆上。畫中深色鬈髮少年赤裸地坐在海邊一塊大岩石上, 閉起眼睛, 滿懷心事地將前額擱在曲攏起的膝上, 小腹繃緊平坦, 纖腰沒有多餘贅肉, 甚至不似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刻意收縮起來, 那麼自然, 越發教人羨慕, 暗恨自家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男人過了卅歲, 身體狀況就越發江河日下, 會得上健身房日操夜練的雖則可以好一點, 但即使燃盡脂肪卻依舊多少還會得鬆弛, 就算練出王字腹肌也只不過是繃緊而非平滑, 過了不惑之年就更無奈, 任何去皺乳霜都敵不過地心引力。
十九世紀的美術界對非宗教題材的男色畫像/雕像仍然停留在很忌諱的階段, 小心翼翼地處理, 務求要看見的紳士淑女不致皺一下眉頭, 像羅丹(Auguste Rodin)那尊在差不多年代的青銅大理石雕塑『沉思者』(le penseur)是絕無僅有的例子, 身無寸褸大隻纍纍的裸男坐在石上托頭沉思, 原是群雕『地獄之門』橫楣上的雕塑, 並不在視平線上; 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di Lodovico)那尊青靚白淨的『大衛像』(David)雖則在當時享負盛名已數世紀, 但他正面裸身站着, 無遮無掩, 所以高貴的宮廷命婦都不知道眼睛該望向甚麼部位, 當英國維多利亞女皇參觀時, 大衛這輩子首次被強行穿上廿餘片銅鑄無花果樹葉來擋住重要部位, 以正公眾/參觀者視聽
                
                
所以男同志界的會員比任何人都怕老, 因為太知道年青貌美的好處, 因為當初自己也曾覺得三十高齡就算不從此閉關, 也好去領長者生果金, 臨到自己頭上便是毫不留情的摑耳光現眼報。法蘭連登這幀作品, 並沒有乳波臀浪的暗欲橫流，日光在畫布上燦燦地亮着，也沒有甚麼不可告人的勾當, 但畫中少年風華正茂, 散發青春魅力, 無時無刻提醒畫外人青春無敵, 青春真可愛青春。 於是年過而立之年的, 會馬上感慨保養得再好操得再弗，那副臭皮囊再健碩再凹凸有致, 畢竟收視率已經下跌，中坑/大叔之名已經烙在眼角魚尾紋, 若果多捱一晚半晚通宵包管馬上老了十年, 不再像後生世仔小正太的時候人見人愛車見車載, 春風到底還只是沉醉在他們的晚上。
約莫大半個世紀後, 威廉·馮·格魯登男爵(Baron Wilhelm von Gloeden)依據油畫構圖, 在義大利南部西西里島的窮鄉僻壤, 找來黝黑鬈髮少年依樣葫蘆地拍攝了幾幀氛圍相若的照片, 背景從海邊變成幽谷, 相中的無名少年看起來年紀比畫中少年略長, 腰肢腔腹同樣滑溜細緻, 一般也是纖秀身型, 只是雙腿卻更加修長, 大約可以想到站起來時是甚麼高度樣子, 也許因為是出身農家子弟, 平日勤於耕作, 肌肉的線條自然而不誇張, 放諸今日的標準, 也許還可以走上天橋, 穿起廸奧男裝(Dior Homme)那種簡簡單單貼身修長的仙風道骨設計行貓步。
                
                
照道理當時的道德標準, 拍攝這些照片的模特兒應該頗難找到。 據說原籍德國的戈尹戈登男爵因為肺病, 南下氣候溫暖的西西里休養, 一住就喜歡這處地方, 加上他出手闊綽, 性格爽疏, 在相對較為貧下中農的當地無疑是拿着銀子當燈籠使, 居然頗受歡迎, 鄉民對他的陣陣男風絲絲男色無限包容　　大抵有點像今天別有用心滿肚肥腸的白人專挑東南亞旅遊的心態, 再次證實有錢使得鬼推磨, 是放諸四海盡皆成的道理。
油畫和照片流傳至今, 已經隱隱然是同志文化中的一組圖騰(gay icon)。
說起這一畫一照的故事, 因為友人電郵來克拉克·肯特(Clark Kent)版本的【海邊裸坐的少年】, 一看之下極喜歡, 作者是個美國人, 套用了原油畫的畫稿, 右方加上了煙霧迷漫的大都會(Metropolis), 超人用克拉克·肯特身份上班當記者的《星球日報》(Daily Planet)所在地－－雖則烏燈黑火的似蝙蝠俠的老巢葛咸城(Gotham City)多一點。 畫中克拉克脫下一身超人S字標記貼身衣褲與大紅披風長靴, 赤裸坐在岸邊石上, 雙目低垂, 濃密的黑髮因為前額靠在膝上, 掉了幾綹下來, 平添幾分疲累倦意. 作者給這幀圖起名為【休息日】(a day off)。
                
                
我們拯救世界刀槍不入的超人, 既可以超越光速地圍繞地球高速飛行而令時間倒流，又能使用眼部的X光透視能力，望遠顯微，發射熱能光線，無所不能, 原來尚有疲憊之時, 一剎那間百鍊鋼頓成繞指柔, 還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 教人頓生憐憫, 基味四溢。
是甚麼令我們的超人頓生倦怠？ 不長進的地球分子令他疲於奔命？ 露易絲(Lois Lane)已嫁人生子？又還是克利普頓石(kryptonite)尚存人間？
唉, 真是傻瓜, 為甚麼不開始享受和自己獨處的自在和快樂？對生活的要求不妨簡單一點，人到無求品自高，愛情來了固然理想，沒有愛情生活還是一樣自在。
生命是一間華美的基吧，擠滿了英雄和壯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