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拾遗9）与父共舞

每次听《Dance With My Father》都感觉鼻子酸，里边深藏着的感情汹涌澎湃，那一幕幕曾经的画面，如同幻灯片，伴着舒缓深沉的旋律，将那些与我爸有关的记忆一并拉扯出来，翻江倒海。

我爸去世的那年正逢初冬。尿毒症到现在除了换肾和透析维持好象也没有彻底的治疗方法。在辗转了哈尔滨所有大医院后，基本上已经到了晚期，医生和我妈说准备后事吧，十岁的我不知道她当时是如何坚持下来没有崩溃，可能她的眼泪早已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流尽了。于是在我姥家所在的县城里寻找所谓的偏方，那种绝望中的等待，和渗透骨髓的恐惧，是当时的我不能完全体会的。只记得深秋时节的落叶漫山遍野的铺了厚厚的几层，那天我爸精神很好的在树林里散步，上午温暖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洒在他那身深灰色的西装上，他远远就看见了我，笑着喊我。那一瞬间的画面到现在仍几万次的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在梦里都觉着撕心裂肺的疼。每当我想起他，首先就想起那个有温暖的阳光的秋天的上午，他笑容后边的隐忍和依依不舍。

我记得他走的那晚，亲戚们帮他穿戴整齐，他还对每个人仔细叮嘱，就象他只是即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仍放心不下任何人。他静静的躺在外边，飘下来清冷的雪和霜花落在他的脸上已经无法融化，我从我妈脸上看不到任何泪痕，她只是定定的看着我，寻找唯一能够支撑下去的理由。他在十五年前的初冬里离开了，并没有实现离开家时他对邻居们所说的关于回家的承诺。离开时是完整的一家三口，回家时却永远的少了一个人。

我爸是个完美的男人，他短暂的一生无论对待事业、家庭和朋友都堪称完美。直到他离开我始终没见过他在任何人前露出过痛苦的表情，他的完美让我们很长时间痛不欲生。他对我的短暂影响足以影响我的一生，他用这种离开的方式教育我什么是坚强，什么是真正的男人。他坚忍的笑容在我遇到问题都会浮现在我眼前，他从来没有让我觉得缺少父爱，他的爱足以让我享用一生。

很难想象如果他没有离开会是什么样。有他在的任何事都有依靠，如果他还在，我不知道能否成为现在的我。十几年来我始终坚持着用一种传统的方式纪念他，逢农历节日，我会在夜里带上几捆纸钱、一听啤酒，找一个行人稀少的十字路口，在地上划一个圈，在他的方向留一个缺口，里边划一个十字，把啤酒洒在圆圈周围，因为他生前有时喜欢独自喝一点啤酒。在温暖燃烧的火光中，我就又能见到他微笑的脸，对他说我的近况，说我们有多么的想念他。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将手里的纸钱化掉，即使默默的，我也能感觉他在火光的另一边看着我，他会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会等到所有纸钱化成一堆星星点点的灰烬，直到熄灭，仿佛是他离开时的一声轻轻的叹息。我想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保重。我的钱夹里始终留着他的照片，是他中学时的一张寸照，短短的头发清秀的脸，身边朋友看到时常常误以为是我。我继承了他清秀的脸和眼神，他的生命在我的生命里延续。

2007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