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生就是整个十九世纪对“真善美”的追求——雨果
十九世纪对于法国来说是一个多事之秋。大革命之后混乱甫定,法兰西在身材矮小却秉天纵之才的拿破仑的带领下盛极一时称雄欧罗巴,随后在法兰西的历史舞台上,法兰西帝国和法兰西共和国更是轮番粉墨登场,像极了两股扭在一起的麻绳,彼此纠缠,争相亮相。直至一直站在欧洲聚光灯下的法兰西最终归于普鲁士铁蹄践踏的寂灭。可以说,整个十九世纪,是一个波谲云诡的世纪,是一个狡诈的世纪,是一个为了自由血流成河的世纪。雨果就诞生在这一片殷红的世纪之初。
- 1,诗歌神童-
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1802年生于法国贝藏松(这就是日后的于连学习神学的城市),此时距拿破仑建立法兰西第一帝国还有两年的时间。他的父亲是军官,母亲是一个船长的女儿,酷爱文学。虽然他出生时身体看起来羸弱得很,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小家伙难以成活,但是他的母亲却坚持将他含辛茹苦地把拉扯大。
中学时代,雨果的父母感情破裂,他和她的哥哥们被父亲送进了寄宿学校。虽然和母亲分离,并且被父亲严格管制不许和母亲相见,但是他从小受到母亲的文艺熏陶,此时对诗歌的热情有增无减,迸发出了惊人的才华,多次获得法兰西学院的诗歌竞赛奖项,被认为是神童,后来甚至成为巴黎大学图卢兹学院的年轻院士,这使夏多布里昂都对他刮目相看,而雨果也以这位名噪一时的作家为榜样,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当然后来雨果的成就远高于他)。
-2,浪漫派旗手-
1827年,青年雨果完成了长篇正剧《克伦威尔》,然而此剧相较于雨果专门为此剧创作的序言,着实失色不少。《<克伦威尔>序言》引发了当时浪漫派和古典派的大论战,被视为是浪漫主义的纲领和旗帜,更是浪漫派对伪古典主义讨伐的檄文,而雨果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举起这面大旗的旗手。
当时的古典派已经发展成为伪古典主义,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奉所谓“三一律”为金科玉律,即要求一出戏所叙述的故事发生在一昼夜之内,地点在一个场景,情节服从于一个主题,绝不允许越雷池半步。此时的的古典主义教条,已经极尽僵化,表现的人物、情节虚伪而不真实,这让浪漫派不齿。
1829年,雨果新剧《艾那尼》的首演成功,标志着浪漫派对伪古典主义的彻底胜利。据说首演当场,浪漫派和古典派在诗剧演出开始时竟然大打出手,雨果的忠实跟随者戈蒂耶(代表作《莫班小姐》)打头阵,身穿红色马甲,神情仿佛仇人见面。但令人惊奇的是,戏越演到后面嘈杂声越小,因为大家都被感伤的剧情深深震撼了,《艾那尼》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连演四五十场依然场场爆满。
雨果是追求“真”的雨果,是容不得一点虚伪的雨果。面对当时占据法兰西学院的老学究,他敢于吹响冲锋的号角,只为了扫荡虚伪的文学风气,开创崭新的进步的新气象。他又那么认真那么勇敢,血气方刚,他将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当做殊死之战,他决绝的态度让他站在整个旧时代的对立面,以崭新的文气和长久氤氲在彷徨法兰西的腐朽告别。
-3,美与丑-
1830年,法国爆发了七月革命,建立了七月王朝,大资产阶级开始掌权。雨果写诗歌颂革命者,哀悼牺牲的英雄。此后,雨果进一步走上左翼的道路。1831年,雨果终于完成了他最重要的小说之一即《巴黎圣母院》,顿时各种赞誉铺天盖地而来,该书被誉为“中世纪的史诗”、“莎士比亚式的作品”。
在雨果的长期创作计划中,《巴黎圣母院》是他的“人类命运三部曲”之一。雨果的一生,亲眼见证了历史大潮的涨落,也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道理。恰如意大利学者埃科所说,一切的社会后果都由贱民来买单。不论政客们怎样玩弄政治,社会的动荡荼毒最深的永远是劳苦大众。由此雨果总结出,人类历史上社会人永远背负着宗教、法律和自然三重枷锁而不得解脱。而《巴黎圣母院》对应的则是宗教这一主题,宗教也就在小说中被赋予了一定的负面含义。
此时的雨果,是一个追求“美”的雨果,是一个和黑暗、丑恶势不两立的雨果。雨果用他的浪漫主义如椽大笔,既创作出像跃动的火焰一样光芒四射的吉普赛女郎,又描绘出像哥特式教堂那阴森冷峻的阴影一样的伪善神父,更浓墨重彩地渲染出一个外形畸残、内心却无比向往真善美的钟楼怪人。埃斯梅拉达、克洛德和伽西莫多成为了美和丑的象征,纠缠成一部书的两面。雨果用他的这部小说践行了他在《<克伦威尔>序言》里提出的美与丑的对照理论。
-4,刀斧笔,菩提心-
中年是雨果的低潮期。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法国经历了里昂工人运动、第二共和国、第二帝国等历史事件,创作了大量诗歌。1851年,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雨果被迫流亡国外,这一出逃,就是十九年之久。
但是青春不再的雨果被命运越挫越勇,1862年,他在比利时完成了他的鸿篇巨制《悲惨世界》(Les Misérables,直译为悲惨的人们),彼时洛阳纸贵,街头巷尾争相议论,这部酝酿了三十多年的小说也被认为是雨果的巅峰之作。
什么样的作家是最伟大的作家?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刻毒地做着记录的作家吗?不,那是历史档案和留声机;是那些摇尾乞怜,专侍当权者,只顾歌功颂德的作家?不,他们没有自己的灵魂;又或者是创作媚俗小说以博人眼球的作家?哦,对不起,有人管他们叫作家?历史上的作家千千万,但是最伟大的,当如雨果这样,秉刀斧之笔,具菩提之心。这十个字,本来是脂砚斋批《石头记》的用语,在脂批中出现多次,今天借用过来,我想是恰当的。最伟大的作家,无一不是用最真实的笔触,刻画最残酷的现实,而心中莫不滴血,忍受着整个世间的哀痛啊!当我们的心被芳汀、冉阿让、珂赛特、马吕斯牵动,当我们与书中的人物共命运,我们应该能窥见到孕育他们的作者是如何创作出他们来的。难道不是在阅遍世间苦难,见证过一个时代的悲哀,他才生下他笔下的子女的吗?难道不是在脑海中闪回一幕幕的哀嚎,用心血为墨,书写出倾注笔尖的深情吗?是这样的,雨果就是这么创作出《悲惨世界》来的。他以一个因偷盗面包而被判五年苦役、刑满释放后持黄色身份证讨生活又处处碰壁的真实事件和好友维克多年轻时的逃亡生活为主线创作了这部小说。到1828年,雨果又开始搜集有关米奥利斯主教及其家庭的资料,酝酿写一个释放的苦役犯受圣徒式的主教感化而弃恶从善的故事。在1829年和1830年间,他还大量搜集有关黑玻璃制造业的材料,这便是冉阿让到海滨蒙特伊,化名为马德兰先生,从苦役犯变成企业家,开办工厂并发迹的由来。此外,他还参观了布雷斯特和土伦的苦役犯监狱,在街头目睹了类似芳汀受辱的场面。可以说,他笔下的悲惨世界是他几十年来文学才华和人道主义思想的大爆发。此时的雨果,已经是一个追求“善”的雨果
笔如刀斧,可以剖开历史的迷雾,也可以剖开人心的善恶,露出血淋淋的现实,而心似菩提,则可以给刀斧以爱,给文字以温情。雨果一生是一个人道主义者,他的爱是外化的爱,他的善是大善,他的文字是写给全世界苦难者的文字。“秉刀斧之笔,具菩提之心”评语的是,雨果和曹雪芹都当之无愧。
后来,雨果还创作了《海上劳工》,此书和《悲惨世界》分别对应“人类命运三部曲”的自然和法律的枷锁。雨果的作品是涉及全人类历史的,是对整个人类生存状态的审视。
-践行者-
1870年,法国在普法战争中溃败,法兰西第二帝国也随之覆灭,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成立。随之而来的就是巴黎人民公社运动。此时,雨果已经回到巴黎,并且在即将古稀之时报名参加了国民自卫军。虽然他并不能理解无产阶级革命者,但是他对他们充满同情。巴黎公社失败后,他愤怒地谴责反动政府镇压革命的兽行,开放自己在布鲁塞尔的住宅给流亡的革命者当避难所。
1885年,雨果溘然长逝,法国为他举行国葬,遗体入先贤祠。法兰西匆匆的脚步,一路走来,突然少了雨果的陪伴,似乎有些不习惯,继而有些落寞。他的一生与整个时代共脉搏,他的逝去也伴随着激荡岁月的沉寂。
就是这样一个雨果,一个垂垂老矣,却跳动着赤子丹心的雨果,他一生肩负人道主义的十字架,用自己沉重的脚步践行着一场救赎。这样的作家,其出众的文学、绘画的天才在其人格魅力的光辉下相形见绌,他不但在艺术上臻于化境,达到了有独特魅力的艺术成就,更以他人道主义的光辉在人类群星的闪耀中越发灿烂夺目。
陈寅恪先生评价王国维先生时,曾说他“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我想,雨果这样一个活在人们心中的伟人,亦当之无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