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物106：鸳鸯：时代不同了，慎谈“兄弟鸳鸯情”

铁壳暖瓶现在不多见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它可以赠送新婚夫妇或乔迁家庭。我记得有一种暖瓶的铁壳上，绘了鸳鸯戏水图案，十分喜庆。
还有就是年画上的鸳鸯。我小时候因为看过《西游记》画册，总以为它们是幻想出来的鸟儿。因为其绚丽的羽毛，在合肥地区的常见鸟雀中，绝无仅有——美得像假的。
所以后来首次在动物园见到鸳鸯，真有一种梦幻变现的感觉！之后获悉最漂亮的鸳鸯，竟然是公的，而不是母的，又让我大感意外！
鸳鸯天生就是让人震撼的鸟儿。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
（《诗经•国风•小雅•鸳鸯》）
先民喜欢捕捉鸟类做礼品送人。而鸳鸯在那时算档次很高的，可以呈献君王，饱含祝福之意。它的同科鸟类野鸭，就没有这份“荣耀”。当然，野鸭肯定欢喜不尽。荣耀是面双刃剑，完全不合中庸之道。
我手头资料显示，没有古代文人赞美鸳鸯的味道。这种颇具艺术品位的鸟儿，向来适合表现诗情画意，当鸭子煮了，就是花上晒裩大煞风景。所以在这个层面，鸳鸯又胜过了野鸭。
现代人说起鸳鸯的内涵，大抵离不开爱情。而古老的时候，它们多用来比喻兄弟关系。三国时的曹植在《释思赋》中咏叹——
况同生之义绝，重背亲而为疏。乐鸳鸯之同池，羡比翼之共林。
                
                
不过，这里蕴藏的伤感，可能涉及手足相残，令人想到其《七步诗》里的“煮豆燃豆萁”。鸳鸯在其中，只能是曹植对兄弟和睦情景的梦想而已。与同时代的嵇康相比，曹植一生可谓孤苦。因为嵇先生虽然死得早而惨，却能在有生之年，享受真正的亲情与友谊——
鸳鸯于飞，肃肃其羽。朝游高原，夕宿兰渚。邕邕和鸣，顾眄俦侣。俛仰慷慨，优游容与。（嵇康《赠兄秀才入军》）
——此处的“鸳鸯于飞”直接取自《诗经》，却喻指志同道合的兄弟。按照现代人的习惯思维，一准会恶意联想到“基情”之类。而这个不良想象的产生原因，却可以追溯到唐朝大诗人卢照邻，他在《长安古意》中有一句非常著名——
愿做鸳鸯不羡仙！
                
                
——据学者说，这是中国人最早将鸳鸯比作夫妻的文字。其影响流布到千年之后的大多数中国人意识中，就不便再与他们谈什么“兄弟鸳鸯情”了。误会不起。
鸳鸯作为男女爱情的象征很好。它们的自然行为确实体现了忠贞不渝，而且有一份独特的亲昵。雌雄鸳鸯交配期间，交颈而鸣，一起嬉戏，并肩游泳，不时将嘴浸入水中，像是共饮合卺酒。
当代中国仍有两处鸳鸯的野外乐园，一处是江西省婺源县的鸳鸯湖，另一处在福建省屏南县的白岩溪。前者号称世界最大的野生鸳鸯栖息地；后者溪长11公里，每年也能接纳上千只鸳鸯越冬。但愿这两个美好的地方能长存，因为曹植又说了——
树木发青华，清池激长流。中有孤鸳鸯，哀鸣求匹俦。（《赠王粲》）
                
                
——鸳鸯摇身一变为贤者代称。后世文人李善解读认为，这里的“孤鸳鸯”就是指王粲。如果世间贤者难以获得一处清净之地相聚的话，至少也要给野鸳鸯们保留一条河流、一方湖泊吧？否则，从人文到自然，我们会遗失全部的美。
当一对野鸳鸯浮出水面踏上岸来，整个世界都亮了。它们用橘红色的嘴修整缤纷的羽毛，让岸边的岩石、杂草、树木等等蓬荜生辉，万物顿时更显生机。
                
                
其实鸳鸯对生活的要求不高，靠近水边的老树洞，就是它们乐意暂住的别墅。每次孵化小鸳鸯10只左右，非常辛苦，还要随着季节南北迁徙。再机警，也难以在这个时代保证其种群的数量。国家将其列入Ⅱ级重点保护动物，鸳鸯并不知道，但，我们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