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滴如斯语,折柳且采桑

你的身影像一个骑马远去的传说。在广阔天地之间,歌声一样悠长,回忆一般清晰。“冰雪不语寒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彩”。你温和的性情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清冷,淡泊少言,却有坚毅的信念和深重的情义。你的面容像是走向初冬的深秋,而当想起你的微笑时,我会盼望春寒料峭的时节。我猜想你的内心是否也曾有过如夏天般的火焰。
你被我们赋予了太多的情感和想象,超越了历史和现实的意义。我们在你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或者说你比我们更像我们自己。然而,不是所有温良的人们都有卫青式的幸运,他遇到了武帝刘彻。实际上,温良在当下并不能为我们获取几许现实的利益,恰相反却平添了烦恼坎坷。那么至少可以获得平静的内心,进而看得透彻,活得清明,那便也是另一种无价之宝。
“生活是一件用鲜花做了补丁的衣裳”。即便温良只能作为一种现世的配角和陪衬,他依然如花儿一般。只有温良的人才真正懂得宽容的含义,进而看得广阔深远,收获细微处的美好。也许这就是你教会我的,最深刻最有价值的东西了。我喜欢你那样的年代,好像是思想里住着一个古人,好像内心的血脉成了奔涌的江河。那是一种对传统,对真我的追溯。可是或许你的年代也不比我的要好一些,我们应该热爱身处的时代,因为我们归属于他,依附他存在。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
在古人的篇章里,爱与相思跨越生死而不朽是一种常态。时间与空间的阻隔在今天看来成了一种唯美的渲染,残缺成就了完美,诀别幻化成永恒。那些柔美的诗句背后是坚磐如石的信念。古人似乎比我们更相信永恒,他们把美和信仰刻入石头,与世长存。那些传统仪式表达的对自然的敬畏源自他们瑰丽的想象和对梦想的执着。延续千年一脉传承,成为一个民族灵魂的根基。总有些东西是永恒的,他们穿越时空而来,在某一刻与我们的视线、脚步重合,让我们得知自己的来处。

比如汉琵琶,就像是汉朝人的吉他。你一定知道昭君怀抱的那一把,是否可以想象当年她曾弹唱过多么美妙的乐曲。一个深宫之中命运毫无悬念的女子是怎样将自己的未来和遥远的匈奴联系在一起。她告诉我们,即便在有限的选择里,我们依然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而走向别样的人生,成就非凡的意义。
只是我们似乎习惯了戏谑与调侃,却失去了认真的勇气。只是面对困苦与不平,我倒也不想辩解些什么,宁愿报以微笑。我不是笨拙或怯懦,只是总想着保持一种纯粹与简单,也许这一点过于天真,但我知道,一旦认定了,就会无所畏惧。
生活在钢筋水泥构筑的都市丛林间,某一刻,我们幻想心中的桃花源。然而并没有避世的桃花源,也不存在无拘无束的自由真空。桃花源自始至终是一个梦境,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让现实无限地向他靠近,抱着尽善尽美的赤诚怀柔不完美的瑕疵。
“笃定的相信和笃定的放弃都让人幸福”。或许这真的不容易,然而总需要有人坚持才对。不论阴晴,我总喜欢偶尔仰望天空。有时候看似遥远的东西会在那一刻突然靠近,比如你,好让我明白那些常常怀念又不太想说出口的话其实恰是心声。 记得一篇小文中,少年穿越千年与你对话。你问眼前的博山炉是否就像微缩的海中的航母。你托付少年告诉未来,“我会击破匈奴的,我会的!”这句话总会让我感到温暖而充满勇气,体会到一个少年坚定而执着的梦想远比一个将军的建功立业更有温度。
那是中华的少年时代。那个时代多像你们,你们像是带着时代的使命而生。策马奔驰,征服过草原上的雄鹰,更像是天之骄子。那是一个因充满未知和机遇而生机盎然的年代,纵然历史的规律总不可改变,而绝对的权威仍不可思议的在某个恰当又偶然的时刻表示出对个体信仰的尊重与包容。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我们看不到《史记》,更想象不出司马迁决意将卓文君的故事写进一部正史是出于怎样的情怀。如果不是这样,作为卫太子遗孤的刘病已或许仍会因为“巫蛊”而冤死狱中,汉朝的历史将是另一种走向。
身为狱吏的邴吉因竭力保全当年襁褓中的汉宣帝而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温良有时候真的就这样轻易改写了历史。也许把时代看作是一个人更容易解释这样的状况,当汉朝还是一个成长中的少年,充满着对走向成熟的渴望,然而幼时柔弱的残根仍未被斩尽。我们习惯于参验历史的规律,进而使自己变得理性决绝,然而往往越是如此,我们却越发想看到一些意外和特别之处,因为说到底,史书是冰冷的,我们更期盼从故事以及故事里的人那里感受到温暖与爱。

今天的那片黄土地以及黄土地上的信天游从来不会使我想到“浪漫”二字。可是,在你的时代,那片贫瘠的黄沙也曾有过富饶的荣耀,渭河岸边的船工号子也同样响彻在重建上林苑劳作的上空。也许那样的粗犷豪迈是另一种极致的浪漫,源于那片土地上人们的质朴与乐观,对生活的甜蜜与苦难同样的充满热爱与感激。最平实的日子里有最诗意的浪漫。
我以为灞河岸边的柳是浪漫的,因为送别出征的亲人,折枝是一种浪漫。然而我不知道的是,这小小的柳枝曾经创造过一段神秘而恢弘的历史,它们被层层铺垫卷积起来,沉入浐灞的河床,构建起大汉的漕渠,使得粮草源源不断地被运输到汉匈前线战场。在遥远的边关,汉军每控制一处要地,便组建起塞城烽燧等一系列防御系统。而柳枝则作为一种常见又坚韧的材料被筑进厚实的城墙。请允许我想象,连同那枝枝蔓蔓一并被尘封进历史的,也曾有过浪漫的爱情。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诗经·卷耳》
我采了半天的苍耳仍不满半筐,我想念的那个远方的人啊,他好像永远在大路上奔忙。我想攀登上那高高的山梁遥望家乡,无奈我的马儿已经精疲力竭,于是只好斟满金壶酒,慰我的离思和忧伤。艰难的攀登,马儿已腿软迷茫而累倒,仆人也是精神颓丧,却仍然爬不上那陡峭的山脊,望不见我家乡。且只能大杯地斟酒,免我悲伤。无奈愁思聚心上!
我们似乎都忘了,《诗经》流传到今天仅仅是一本歌词。几千年前,它们是以怎样的形式和曲调在街头巷尾被歌颂传唱?《卷耳》是一幕舞台剧,男女主人翁以背躬(背对背)的形式诉说着各自的心事。这是一对相隔千里的恋人,终生未得再相见。古人总是在劳作的时候引发相思,比如采苍耳、采桑、采芙蓉。他们并没有因忧愁而放弃生活,而是把涓滴的情感揉进了或琐碎或沧桑的岁月,并以此慰藉。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紫绮为上襦,耳中明月珠。”曾经的上林苑是一片宁静的村庄,也有采桑女往来其间。一日,她遇见一队披坚执锐的武士策马疾驰而过,由近及远的身影被马蹄席卷的尘土遮掩而不知所踪。忽而又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有武士单骑折返,勒马停在她身前。那马儿仰颈长嘶了一声,使她有些惊慌。一个声音从上空飘下:“此天子狩猎之所,唯有野兽出没,请你速速离开吧。”她仰头望去,那武士的身影笼在一片逆日的光环里,看不真切他的面容。然而她还是被震撼到了,因为她从来没有离一个真正的大汉勇士如此之近。她涔涔的站在那里,任他的身影再次远去。她甚至自作多情地想,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折返的偏偏是你呢?或许你会说,这是职责所在。可是,也许这仅仅出于你的一丝莫名的善意。我知道,你终将成为传奇。古往今来,采桑娘的故事不知有过多少的版本,总有一种属于你我。永不厌倦,永不言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