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代理人
“日日重复同样的事,遵循着与昨日相同的惯例。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太宰治《人间失格》
读中学时的美术老师怀孕了,挺着大肚子走在路上。 我很清楚这不过是梦境,而给我指示的梦中人还有些时候登场。“这裤子应该有口袋。”我对自己讲,像在说服控制着这个梦的存在。喃喃自语完,我向裤兜伸出手,稳稳地插进去,单腿支在栏杆上,想美术老师当年没有一点浮肿的、清秀的脸。 “cubic是什么艺术你们知道吗?”老师刚毕业,精致的鬈发旁边是希望学生渴求知识的脸。 “立体主义。”我轻轻答。可惜坐在第二排,被老师听了个清楚。 如是问答又多了十七八个,教室的气氛渐渐崇敬起来。 “那位同学,”老师顿了顿,她的穿着青花瓷纹的衣服,白皙的皮肤像倒出来的牛奶,有夏天浅浅的水汽,“你是班里的艺术生?” “不,老师,我美术学得很浅,并不认得这么多主义。”我笑了笑,“你的课件里有英文。”
周围的同龄人对词汇量有近乎偏执的渴求。 只能猜测或是为了证明英语——这已经被宣传为必备技能的玩意儿——在自己身上也的的确确是开了挂的可悯的随波逐流,或是伪装成积极向上的“既然这时间不知道干嘛那不如背单词”的狂热。像这样背日常单词又有什么好呢?专业词汇的突击是可以理解的,可这对本该自然生长的庄稼日夜勤恳拔苗助长的事儿——您浇水施肥的时候哪儿去了呢? 等科技进步做出贴心的翻译机器...我在梦里暗自幸灾乐祸。
代理人穿着黑色的呢子风衣,到膝盖上面两指宽。 “你有什么可骄傲的吗?”他问。 我耸耸肩。 “请把之前努力长出的枝条砍掉。” “枝条?” “是啊,尤其是愉悦之类的事情。” 我又耸了耸肩。 “是这里选择了你。”代理人默默地看着我。“你要一直走,到世界尽头。”
沿路的电话亭有洗好的袜子和随机两人一张的床。 一切充足,我只需要独自走到世界尽头就好。
水果店老板抱歉地说:“淡季,洗发水脱销了。”
老板拿起带着黑绿色果锈的水果刀,用锃亮的刃娴熟地削椰子。 “最近来的人太多,我也懒得问。”老板扭了扭脖子,一副过劳死的考官模样:“这样,我看看,常规问题。” 我噗得笑出声。 老板从一丝不苟的金丝边眼镜上面看了我一眼:“这可和雅思不一样。”边说边递马克笔和白板给我。
“ 我自负的谦让、谨慎、顺从都是捏造的假装。事实上,我是个单凭知觉、感触而喜悦,像个盲人般在生活的人,不管知觉、感触是多么敏锐,但那还是属于动物的本能,与睿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个愚蠢的白痴。” 我顿了顿。“这样可以了吗老板?” 老板挥了挥手里的录音笔:“可以了。”又咕哝了一句:“我说和雅思不一样咯,两分钟的话累死爹。” 相视一眼,两个人哈哈大笑。
梦里还有淡金色头发的男皇后和当剑客茶贩子的苏东坡。 可我记不得了。
不停地走,不停地讲述。向无人处。要走到世界尽头。
一旦别人问起自己想要什么,那一刹那反而什么都不想要了。怎么样都行,反正不可能有什么让我快乐的东西——这种想法陡然掠过我的脑海。
“你听过笑话吗?”我自顾自地讲着,趴在吧台上请代理人吃桂花拉糕。 代理人皱了皱眉,还是勉为其难地拿起了牙签。
“鲁迅先生梦到一个隐约的影子:‘大先生,您还记得当年的月亮和瓜田…’ “鲁迅先生含泪问道:‘闰土?’ “那影子道:‘不,我是猹。’”
代理人礼貌地笑了笑。 “你要醒了。”他有些疲惫:“梦是有尽头的。” 这样说着,他娴熟优雅地行了古礼。 “不要绝望,在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