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烙的洋饼



奶奶在妈妈和婶娘们的口中,是个比较粗苯的人,她不善针织缝补,并未给我们这些儿孙辈做过什么衣物,邻里老人们谈论起来,还笑话着说“那时你爸爸跟你叔大冬天还穿着单衣哩,你奶奶棉衣都没做!”虽是如此,但对孩童时的我们来说,奶奶是世上顶好的奶奶。她身材壮硕,面容红润,笑起来总是“哈哈哈…”,允许我们几个顽童像皮猴似的在她身上蹿腾,现在想来,跟《樱木花道》中的安西教练很是相像呢。 童年时期,奶奶跟爷爷住在村外不远处的半山坡上,背后是青山连绵,面前是芦苇塘连着小河流。我们堂兄妹共4人,年龄相差不过2~3岁,每日由父母骑着自行车送到奶奶这里托她照管。奶奶那里简直是皮猴们玩耍的天堂。 记忆中爷爷总是不见人影,而奶奶却总在我们身边,与其说照管,不如说是“奶奶带我们疯玩”。她带着我们去山上寻山鸡蛋,每人手握着跟小木棍,一行人一边“喔嚯”着,一边拍打着草丛,活像一群小土匪。寻着几枚山鸡蛋后就急急地领我们回家,热锅热油的煎了吃,还不让我们告诉爷爷。也是那时,她告诉我们许多野草野花“别致”的名字和功效,哪种可以泡水喝,哪种可以消炎止痛,哪种可以止血…… 那时还想没吃过有草莓、樱桃这类的水果,但奶奶会带我们去摘一种野树莓,这种果子红红的、小小的一颗,晶莹剔透、一般长在山脚下,很少见也很难摘,但一两颗放进嘴里,汁液在口腔内飞溅,酸酸甜甜,异常美味。 夏天小水塘里的水被抽去浇灌果树,只剩下塘底一大滩淤泥,不用再担心溺水危险了,我们可以去摸泥鳅,在臭泥里一通玩闹,闹得满身满脸淤泥,奶奶也不恼,将几只小泥鳅清水洗净,撒上薄盐,放在正午的阳光下暴晒,等几日后锅里倒点花生油煎炸,手撕成条,咸香耐嚼。 秋天玉米地里捉蚂蚱、蝈蝈,一只接一只地串在一根狗尾巴草上。奶奶就地挖个小坑,用新麦秸草小心的为我们烤香,然后你一只、他一只、我一只地分食,越嚼越香,吃得嘴唇上也是碳黑。 按照现在的词来说,我的奶奶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是“吃货中的老司机”,她不但爱吃会吃,也做得一手好吃食。咸鱼虾玉米饼子、肉酱夹馍、五香豆干儿、芸豆打卤手擀面、红心烤地瓜……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奶奶烙的洋饼。 那时,奶奶有个脸盆大的棕红色大瓷盆,死沉死沉的,每当我看到奶奶搬出大瓷盆,拿出面袋子,我就知道,奶奶要烙饼吃了。登时,我就聪明起来了,不再跟哥哥弟弟妹妹出去野了。我一点点的压水、拎水,直到灌满奶奶家的那口大水缸(那时,还是老式的汲水式压水井,水井离屋子有段距离,奶奶腿脚不便,最欢喜我们帮她做这件事了),然后在拐着小篓子,到半坡上松树底下收拾一些松毛,用松毛烙饼火候最好。等我忙完了这些回来,炕头面板上已经摊着一张一 公分厚,状如银盘的大面饼了,奶奶还在用油刷子给表面上一层自制的油面酱,然后薄薄撒上一层当时很少见的白芝麻。我踩着小板凳快手快脚地帮奶奶刷好大黑锅,奶奶朝我嘿嘿笑,我迎着奶奶傻傻的笑。烙饼烧火是个技术活,奶奶就不让我搭手了。我立在一旁看,可烟气和香气混合着,小屋待不住,小小的我耐不住性子,进进出出。灶膛内的火苗时有时无,阵阵焦香直钻肺腑,踮脚看大黑锅底,一张橙黄油亮的大饼闪着金光。奶奶将饼盛出放在大箅子上晾凉,将锅底遗留的芝麻粒扫到我手上,我捧在手心里用小舌舔着吃,边吃边站在烙饼前“欣赏”着。奶奶将大饼切成等大的三角形,不用我央求,奶奶就送一块到我手上。那饼外层金黄油亮、焦香酥脆,和着淡淡地豆酱香,内部白色的瓤,层层分明,又薄又嫩,热气和着麦香蓬勃散发出。我又馋又急又怕烫的样子,惹得奶奶哈哈大笑。等哥哥弟弟妹妹闻着香味回来向奶奶讨要吃时,烙饼已经凉透,外层已不那么香脆了。 奶奶在我中学时期离开了人世,她没有等到我们有能力孝敬她好吃食的那一天。 如今,妈妈闲话说起奶奶往昔的不好的事情时,我都抢白道:“我奶奶是世上最好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