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一个和烟、物理、师生恋有关的小故事

每当我看见女人抽烟，总禁不住回想起爱上老刘的那个晚上。我看见她在黑暗的厕所前点燃香烟，一支接一支，随口劝了句，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她说，我曾对许多人真心相待，他们却回以虚情，只有这东西，我每次吻它，它都以热回应。
真奇怪，明明没有开灯，我却仿佛借助烟头那一点猩红，看到了老刘脸上那既疲倦，又潇洒的微笑。
老刘染了棕黄色的头发，却又习惯将那一头漂亮长发束起；瘦，却又爱穿宽大的衣服。她上课不带讲义，讲起课来却既流畅又精彩。
下课以后，我找到她，问，刘教授，我能选您作为导师吗？
她吹了声口哨，纠正我，说，是副教授。
我没说话，仍看着她。她笑了，说，选吧，上课别人盯着我看的时候，你埋头在记笔记，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量子力学。
老刘可能没注意到，到了别人低头记笔记的时候，就轮到我偷偷瞄她了。
当然，也可能是她注意到了，故意不说。
有时候上完课，我和老刘会一起钻到没人的地方讨论我的论文选题。紫藤路的小径，枫叶的石子路，大白鸭的池塘，玉米糖水和绿豆沙的二饭堂，等等等等，我们一起待过了很多地方。
有次老刘解开发带，头发就“哗”一声倾泻下来，棕黄色的瀑布流淌到我肩上。
我说，教授，所以答案是弦论？
她哈哈大笑，然后摘下我的眼镜，插在我的裤袋里，说，不是教授，是副教授，还有，没人的时候，我们不称师生，不谈物理。
可真当我到了老刘家里，她还是抛不下物理。她让我先去洗个澡。我洗完澡出来，却看到她在备课。我说，我以为你不备课呢。
怎么可能，她说。
我问，那你上课不带讲义？
她说，因为那样比较酷。
说完她凑过来掐我的脸，这个时候你怎么不笑？
我说，因为真的蛮酷的。
她终于还是备完了课。躺在床上时，我看到了她锁骨上的文身，那是爱因斯坦的一句名言——
“Bohr,God does not throw dice.（波尔，上帝不掷骰子。）”
这一次我笑了，我一边吻她的锁骨，一边说，你真是勇敢，爱那么抽象又复杂的量子物理。
她说，量子物理再抽象，也抽象不过人心；既然我连人都敢爱，还有什么好畏惧？
回到众人的目光下，老刘就又是那个讲课流畅的刘副教授，我又是那个戴方框眼镜的认真学生。当人们看到我和她待在一起，也只觉得是导师和她的得意门生在讨论课题。
老刘三十五岁，染发，文身，正在戒烟，热爱物理；我二十三岁，不苟言笑，成绩优异。我们都将有美好的前程。
这句话有个前提，那就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最后不会在一起。
快毕业的时候，老刘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已经和出版商签了合同，准备当作家。
老刘说，我还以为你很爱物理呢，我和你讨论物理时，你眼睛里有光。
我略怀羞愧地点点头，又说，我会把你写进故事里的。
老刘问，能把我写年轻些吗？
我摇摇头，说，年轻男孩儿遇上年轻女孩儿，那是童话；我遇上了你，那才是故事。
老刘哈哈大笑，说，老牛吃嫩草，这真是个该遭神罚的故事。
你相信有神吗？我随口一问。
老刘一愣，然后说，如果有的话，应该挨不住一颗原子弹吧。
老刘说这话时，样子很酷，就像她不带讲义上课时那么酷。
刚进入社会的毕业生总是忙碌，不那么忙的时候，几年时光已经过去了。期间我也牵起过几个女孩子的手，但她们没有谁走进我的故事。
我托当年一个留校读研读博的同学打听老刘的近况，他说她挺牛逼的，快评教授了。
也对，我有故事，她有物理，生活那么惨淡，我们都需要找个避风港。
我又问，她抽烟吗？
同学说，抽啊，她是老烟枪，听说几年前倒是戒过一次……噢对了，那时候你还是她的学生嘛。
我想起那一晚，她抽烟时那既疲倦又潇洒的笑容……替我劝她少抽点，我说，烟这东西，很算计的，你每烧死一根烟，它就要杀死三分钟的你作为报复。
我说完这句，就用颤抖的手挂了电话。
老刘，和你讨论物理时，我眼睛里的光，不是因为物理，是因为你。可是老刘，上帝他不掷骰子呀！我们故事的结局，在故事开始前就已经注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