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说观
从什么时候开始读小说,要追溯的话,应该从我第一次踏入小学图书馆的大门。(对于那时很小的我,那扇双开门可以同时挤进好几个我)
三年级有资格领借书证之前,我总是磨着嘴皮让我姐借几本连环画带到家里。那时我有一个怪癖,喜欢或者说是很狂热地收集一切我不了解的知识,像外国人名、数字、地点等等。
终于可以借书了,我走了一条和班上同学不同的路,放弃了看漫画,而是一头扎进了小说里。我真的很庆幸那时没有读些名著类的小说,以那时的理解力,只会一知半解。所以我开始读童话,读冒险,在那个小图书馆里,我看完了整套的《冒险小虎队》《神勇小虎队》,还有皮皮鲁的书,有时也读了几本鬼故事。兴趣萌芽了我的小说情结。
念初中时我开始彷徨,从哥哥的书柜里,我翻到了一本奇怪的书——《文化苦旅》。贬低小说,特别是在看了一些网络小说后,小说这种文学体裁确实像个下九流的文化消费品。整个初中我更加追崇的是历史,是散文,它们有高度,有灵魂。而小说,更多的是追求快感,追求一种听故事的乐趣。
有一次和一个朋友出去散步,交谈中他问道,听过《教父》那一套书吗?
我出口就评论道,不就是黑帮争斗,兄弟相残的故事吗。
很久之后,我读完《教父》时才知道自己的出口胡言。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审度堆叠在我身边的文字。我读过一本真正的小说吗?
《平凡的世界》成了我第一次认真对待的东西,那时我在读高中。
我依然记得我读书用的那张旧桌子,有一个抽屉和一个不大的柜子,桌面有些地方白漆也磨掉了。就这样一张桌子,在没有其他物品有比它还让我熟悉的了。
真正读书的人应该会在沉浸中不自然地就流露出各种情感。至少读到润叶和少安的破裂,太过理想的田晓霞被路遥无奈地杀死,我惊叹自己流了眼泪。原来小说是这样的。
你应该善良。这句简单的劝诫在非小说里要么干脆利落,要么玄乎费解。最后读完我知道了,我应该善良,但就像赫胥黎《美丽新世界》里描述的新人类,从婴幼儿时就不断重复着冷冰冰的命令:你应该善良!你应该善良!
我应该善良,但我不知道怎样善良。毛姆《刀锋》里描述过一个找寻的家伙,其实找了一圈才知道原来起点就是终点,就像《牧羊少年的的奇幻之旅》,但起点和终点真的重合吗?或许在我看来找寻是一个螺旋的过程,关键就在于那看似多余打弯的过程。
小说是一个尽喜欢说废话的东西。钱钟书的《围城》提炼了就是这样一件事,一个落魄、装模作样的留学生在这工作不行,在那工作不行,最后爱情也凑合着打发了。整本小说结束,可以的话写首诗再补充个情感。读完《围城》之后真的是这样吗?小说不是故事。
文字这种东西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为了谋生用的,还有一类为了求意义。村上春树讲过他的写作观,作家与作品距离感越明显越好。说白了,求意义的东西,写的人能在他的文字里留白留的越多越好。我先看了《王子复仇记》,然后读了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正如后世的人所说,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各自解读,各自撷取所需的东西。
小说是通俗的东西,但通俗的东西不一定是大众的东西。《麦田里的守望者》被誉为脏话最多的书,但读的人又有多少。文学达到高峰后往往有低俗化的倾向,但这种低俗在我看来不是倒退,是升华。贾平凹的《废都》、老舍的《四世同堂》、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渡边淳一的《失乐园》、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总有一些情节肮脏不堪,但这是文学的退步吗,这倒像是在放大丑陋,露骨地抨击人心。
我不喜欢别人思考的痕迹。小说应该就像一副现代主义大师作的画,就像蒙德里安的《红蓝黄的构成》,作者有时只是一个传播意义的媒介,借助作者的手意义流淌出来,剩下的就是自己去感知。
小说是包裹着精美糖衣的糖果。糖果就是和非小说内涵一样的东西,多的就是那冗余的糖纸。但最让我感动也是这冗余的东西。
仍记得《斯通纳》里饭桌上对男主的那一段评价,好象成了世上多少个“斯通纳”的人生概括。小说的大故事线并不迷人,迷人的是它隐藏的枝叶。看过书的人和没有读过的人体味也就相差在这里。我依然可以记起当时自己的胡言:兄弟相残。这是我从《教父》的简介里胡乱总结的,然而教父确实一个最讲家族的故事。
我不喜欢那种把小说当成冷冰冰的实验物,在手术台上又是观察,又是剖解。这些事是文学医生的工作,我只是一个游客,玩过且过,带走思考不带走文字,所以我记不得一些佳言妙语,只知道那人那物那情。
我记得海明威《太阳照样升起》里主人公观看的那场惊心动魄的西班牙斗牛赛和那溪边垂钓的愉悦,但我记不得作者用了什么词什么句,但那文字触发的想象却深深地烙印大脑皮层某个深处。
我记得霍达《穆斯林的葬礼》里姐妹俩吮冰棍的情节、老匠人吐血在自己雕刻的玉船前……
我记得《追风筝的人》里那个人跪在兄弟的房前被杀死的画面、那孩子望着满天的风筝微笑的脸……
我记得马克李维《伊斯坦布尔假期》里两人说着俏皮话的打趣,就像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的维也纳话唠之旅………
太多太多了,有时候就像活过了各种人生。
—— 你看书吗?
——看书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你不看书吗?
——有时太忙了,根本没时间看书。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