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解的“节妇吟”
今天咱们来谈谈《节妇吟》这首诗,废话少说,先贴出原诗以供欣赏。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侍夫誓拟同死生。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文笔感人,又鞭辟入里,让人被拒绝了还无话可说。下面咱们说回被误解这个话题,我记得第一次接触这首诗,还是小学,当时读《春明外史》,张恨水在描写薛春絮(名字待考)和笑君那段畸恋时,借杨杏园之口评点,就曾用该诗的后两句。这首诗比较小众,和朋友谈论时,你说《节妇吟》未必有人知道,可你要直接提溜出最后两句,很多人还是听说过得。
误解一:这是女人写的。起码我小时候是这样认为的,而且坚信绝非个例。你看通篇都是妾啊、夫啊、君啊之类的词汇,再加上乐府诗语言直白,通俗易懂。对于古文基础薄弱的同学,有此类误解也很正常。明确告诉大家,这是张籍写的,没错就是写《枫桥夜泊》的那个张籍,百分百纯爷们。在中国古代的文人中,有一个特别的现象,部分文人写作时喜欢以女子的口吻,类似的例子有“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等不一而足。
误解二:这是写给女人的。节妇吟,顾名思义是称赞有贞洁的妇女的,会习惯性认为对象是女人。可是,该诗的全名是《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司空乃是官职名,也就是说这是写给李师道的,他不仅不是个姑娘,还是个行伍出身的军人。
误解三: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疑问,诗中的少妇可以称得上节妇吗?就其文本内容看,她把别人送的明珠佩戴在身上,还口口声声恨不相逢未嫁时,哪怕在开明的现代人来看这也算是精神出轨,与节妇之称远不相称。关于这点,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测,这或许与唐朝的文明开放风气有关。同时要真正读懂这首诗,还需要了解当时的社会背景,目前对这首诗解读的主流观点就是比兴手法,诗人通过描写少妇的内心纠葛,最后还君明珠来婉拒李师道的拉拢,表明自己的心志。
张籍字文昌,和州乌江人(今安徽乌江镇),这里不产榨菜哦。其活跃于中唐时期,对于中晚唐时期的政治特点就是藩镇割据,尾大不掉,地方军阀横行,诚然唐王朝确实也如愿亡于地方割据势力。张籍的老师是韩愈,所以经常有人称其为韩门大弟子。张籍曾任水部员外郎,国子监司业等职是正儿八经的京官,韩愈还曾经写过《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对,没错,就是写给张籍的,而且特别耐人寻味地用了一个“呈”可见关系非同一般。
反观李师道,则是割据一方的大军阀,时任平卢淄青节度使,也就相当于现在山东某地区的一把手,当然权力更大些,兼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高句(gou)丽人(唐朝时朝鲜存有三个国家,分别是新罗、百济、高句丽,其中高句丽辖地包括辽东地区,与唐王朝多次发生战争),为人反复,喜暗杀。这完全就是赤裸裸地封疆大吏的存在,而且凶狠武夫,张籍毕竟文人,与之交道,底气难免不足。
在唐朝中期曾发生过一场严重的叛乱,那就是安史之乱,几乎摧毁了唐王朝的统治根基。虽然在李唐地玩命扑杀下,安史之乱被平定,但中央的实力几乎殆尽,再也无力控制各地方的节度使,节度使们也对中央阳奉阴违,把辖区视为个人领地,培植私人军队,而且还时不时有样学样地造个反,毕竟安禄山和史思明就是节度使叛乱,风险是有但当皇帝的诱惑更大,于是中晚唐的格局局面就逐渐形成了。张籍的《节妇吟》便是写于这个时期,当时各个节度使之间的斗争也很激烈,各方纷纷拉拢在朝官员,大部分知识分子都依附于地方割据势力,李师道看重张籍想拉拢其入幕,毕竟这是一位实力强大的金主爸爸。可是没想到得是,张籍竟然婉拒了,一首《节妇吟》婉拒了李师道。这里要插一句,张籍的行为是有传承的,老师韩愈就曾写过《送董绍南序》来抨击这些地方势力,师徒俩都对地方割据深恶痛绝,支持国家统一,无奈中央战斗力太差,只能徒呼奈何,独善其身了。记得,跟同学交流时,有人提出说,为什么张籍要写诗婉拒,而不是义正言辞地严厉斥责,是不是与儒家的中庸之道有关系。我个人感觉,跟中庸思想关系不大,主要还是时势比人强,没办法,中央实力战五渣,他一个京官还是文人怎么敢跟一个地方节度使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军阀硬杠呢。只怕咋死都不知道,换言之就算张籍不怕死也要为一家老小想想吧,所以婉拒是做好的解决办法,寄给了李师道面子又不至于惹怒他。同理,清朝时林则徐敢于正面斥责穆彰阿、绮善等人的拉拢行为,就是因为有强大中央支撑嘛。毕竟知识分子的腰杆未必就比农夫山民来的硬气。
说得挺多了,末尾附上张籍轶事一则,相传,张籍特别佩服杜甫的诗歌,有一次朋友来家看到张籍把杜甫的诗作烧成灰,拌上蜂蜜泡水喝,不解,遂问其故。张籍说,吾喜少陵诗,每日食其诗灰三匙,久之便和他写得一样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