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写一小幅字
查看话题 >临帖日记之吴熙载
记得之前看过《书法鉴赏装逼指南》,有一句是“篆字我只看让公,美绝,无人能及。”可见让公之篆当得起逼格二字。
让公是吴让之,原名吴熙载,为了讳同治皇帝载淳的名号,后以字“让之”行天下。我接触吴熙载十多年,对他的印象在落款“熙载”二字,飘逸俊朗,忍不住想入非非。后来找了些条屏看,“让之”二字松松散散,精气神全变丧,又平添一份自在。世事心境都在字里。

吴熙载一生都比较清贫,是个内敛沉静的人,十五岁开始自己研究刻石头,专心于汉印十年,待到他见到邓石如的印章,就立刻给跪了。吴熙载说宁愿抛弃自己之前篆刻学到的所有东西,只学邓石如。
邓石如是个神人,也是清贫布衣,没什么功名,爱好研究各种碑刻,渐渐就被奉为大家。其中有两个邓吹,简直比梅吹厉害多了。一个是邓石如的学生包世臣,写了一本震惊中外的书法评论专著《艺舟双楫》,其中说邓石如“神品第一”;另一个是康有为,他写的书法评论专著《广艺舟双楫》,虽然名字没特点,影响力还是很巨大,其中说“程蘅衫、吴让之为邓之嫡传,然无完白笔力,又无完白新理,真若孟子门人,无任道统者矣。陈潮思力颇奇,然如深山野番,犷悍未解人理。左文襄笔法如董宣强项,虽为令长,故自不凡。近人多为完白之书,然得其姿媚靡靡之态,鲜有学其茂密古朴之神。然则学完白者虽多,能为完白者其谁哉?”
说回吴熙载,他师从包世臣,邓石如就是他的师祖,因为他们两人皆以篆隶、石刻最为著名,所以经常放到一起比较。其中赵之谦,就是给《说文解字》写序的那位,也是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他就站邓石如:“国朝人书以山人为第一,山人以隶书为第一;山人篆书笔笔从隶书出,其自谓不及少温当在此,然此正自越少温,善易者不言易,作诗必是诗,定知非诗人,皆一理。”
赵之谦的好基友,确切地说是他发掘并捧红的“千里马”吴昌硕,是站吴熙载的:“让翁平生固服膺完白,而于秦汉印玺探讨极深,故刀法圆转,无纤曼之气,气象骏迈,质而不滞。余尝语人:学完白不若取径于让翁。”所以现在因为吴昌硕名气更大,作品卖得更贵,更有影响力,似乎也就让他好评的吴熙载,变得不同凡响起来了。
字如其人,邓石如粗犷浑厚,一看就是个厚道实在的人;吴熙载的篆书舒展飘逸,灵动典雅,略带妩媚,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个洁癖严重的禁欲系老干部,其实看他的楷书就知道,也是个不羁的汉子。尤其当我发现他的一幅作品《望岳》,堪称“代表作”,竟然有错字!!一瞬间感觉找到了组织,我因为错字漏字的问题都要自绝于天下了,但是大书法家吴熙载,居然也错字!!!

他比起邓石如更加清高,真是纯粹的艺术家,而且世道也不如前,所以更穷。吴熙载晚年有一方印刻“画梅乞米”,就展现了他的境况真是“但使残年饱吃饭”,卖画能吃饱就不错了。但是他也很豁达幽默,晚年借居到观音庵,有说因为穷困潦倒,也有说他是被老婆赶出家门,就撰八言联自嘲:“有子有孙,鳏寡孤独,无家无室,柴米油盐。”

我习篆是秦山刻石入门,用李阳冰和王福庵练线篆,再后来,就像老师发现我不是写柳体的苗子,让我改学魏碑,在篆书学习的道路上,就从常规的铁线跑到让之去了。却没有想到,以现在书法界内较为潮流的观点,两种字体皆成了书法造诣和审美的标杆:魏碑属楷隶兼有的奇葩,受宠;大篆追捧吴昌硕,小篆几乎可以吴熙载为王。

吴熙载确实美,我每每读帖都会感叹,此字只应天上有,凡人哪里写得出来。那些字结构高挑修长,笔画变化多端,线条流畅飘逸,你要说妩媚动人偏偏又带着碑意,平添了硬朗和英气。更别说临帖的时候,简直要自卑死了,我做不到!篆书讲究线条均匀柔韧,中锋行笔才能让笔画圆润饱满,起、转、折、收的运笔全靠屏气凝神和腕力的细微调整,而他的字,一个笔画就一波三折,跟隶书一样,又比隶书纤细圆滑,简直让人觉得无法下笔。
邓石如是包容万千,吴熙载是严苛自律,那点风情全是他自己的,别人哪里学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