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9号的时候，爷爷走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给人做离异辅导，手机放在办公室里，人在咨询室里，等我要拿手机进去给他们预约时间的时候，已经快6点了。才看见四点左右爸爸发来爷爷走了的消息，起初我还不信，但又看见家族群里，二叔说爷爷走了。那一瞬间，有点无法接受，马上就哭了。碍着有咨询对象在，我忍者眼泪把同事的名片给了他们，让他们找同事去预约后续的咨询，但还是在流泪。那位太太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爷爷过世了，对不起，我得走了。他们两夫妻听见了，马上给我道歉，然后说会回去考虑自己的婚姻。我说是我对不起。 草草的关了办公室的门，请了假，一路上哭到了车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车。那天晚上我本来就计划要回家，双休日要去医院看爷爷，就像之前那样，但一切来得太迟了，爷爷没有等到我。我总是在错过。 收拾爷爷遗物的时候，只找到一张给堂弟的小卡片，上面写要他多练字，别总是去厨房找吃的。还有一张卡片记录生活中的趣事，是我爸爸给了他一瓶酒，他写“吃的东西是最没用的，吃一下就没了，东西要在才是有用，不在就什么也不是。万里长城在那儿才是长城，拆掉了就什么也不是了。”我特别想找找看，他有没有留给我什么，但什么也没有。我想，也可能是他觉得我挺乖的，不需要什么叮嘱，所以就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吧。但也可能是他没料到这天，所以什么准备也没做就这样去了。
我的爷爷，挺普通的一个老头子，人很瘦，在南方老人里算是挺高的，人很和气，又可爱，有时候甚至有点孩子气。这几天我思来想去，总觉要写点什么，为了要记得。外婆走了三年多了，前几天我突然意识到我甚至已经记不得她说话的声音，可能是我太薄情，也可能是我太笨。
爷爷现在的名字，是当时登记户口时，工作人员不会写那个字，给弄错的，但也很好听。他原来的名字，我见过，4月29日时，我最后一次见他，我们还讨论过那个字，是一个古汉语的生僻字。现在的名字，只不过是字形很相似罢了，但他被这样叫了几十年，也就这样了。 爷爷写的一手好字，我现在写字里有一些他还教过我要怎么写，比如什么字该怎么横，什么字的弯勾要怎么走，哪里的撇要用力，哪个捺得怎么来。
该从哪里开始回忆他呢？二十多年生活里，我总觉得外婆家远，要珍惜见外婆的日子，爷爷家近，只要在家就能见到，所以并不那么用心，但这几天我才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不管是谁，都是见一次少一次，别蹉跎，别等到没机会了，和时间赛跑去偷时间见面。
我从小到大都是身无长物的人，唯一稍微拿得出手的是念书比其他好一点点。爷爷退休后爱打麻将，他的麻友里有一个老爷爷和他是同乡，老喜欢炫耀自己的孙子在学校咋样，爷爷刚开始还听听，后来那个老爷爷越来越得劲。爷爷就问了我那个同学在学校咋样，我就说他考多少分，我多少分。之后每次再见着，爷爷也会说，我阿贝考了多少分，在少先队当什么队长，在班里当什么班干部。久了以后处处碾压，那个老爷爷也没啥可说了。印象里爷爷就一次对我生气，我读幼儿园，在房间看动画片，我还记得是狮子王辛巴，午饭时间到了，我妈喊我吃饭，堂妹在我那儿看，我说我得关了，要吃饭了，她不愿意关，我们就打起来。爷爷特别生气，把手里拿的盆子给砸了，那个摔盆子的声音，现在好像还能听见。
小时候有一次得了中央台大风车的礼物——一条手绢，当天下午就让我爷爷带着我出去炫耀，结果回来就发现手绢丢了。你最珍惜的东西都没的特别快，但还好，你有过。爷爷和奶奶不同，爷爷念过几年小学，但后来家里贫困也就没继续读书了，不过他总是爱看书，爱写字。这几年我写字进步许多，每次去爷爷家我都爱写字给他看，让他品一品。最后见他那次，他还教我写了名字。爷爷的书房里有很多书，他总喜欢让我去看福尔摩斯的推理，他还有一本四角号码，我读初中的时候他教过我，我是我们全班唯一会用四角号码查字典的人，前年还是去年过年，又让他再教了我一遍，但我老是忘了怎么拆字。读大学的时候，把录取通知书给他看，他特开心，读书的时候发奖学金或是在学校里得奖了，告诉他，他也特别开心。我没什么大用，只能做这些让他开心。
我老不处对象，我家里人全都在念叨，我奶奶每次见面都问我什么时候带对象给她看。爷爷不同，没说过什么，唯一一次是在12年的时候，他说，要找自己喜欢的人，不能太喜欢别人，如果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人，那一定要找喜欢自己的人结婚。这几年，我堂妹处对象结婚，我爷爷老觉得妹妹朋友圈里秀恩爱不好，他骨子里还是传统保守的人。妹妹结婚的时候，他和奶奶没上主桌，我回家后和我妈说，以后如果我有结婚一定让爷爷奶奶和你们一起坐主桌，可以后，没有爷爷可以坐我的主桌了。
我这人，从小到大都脾气不好，一点就着，又爱哭。爷爷就老劝我，你脾气不能这么坏，不能乱发脾气。这个毛病我到大学念了我的专业才慢慢好转，变得平和，也可能是年纪大了。后来我也老问他，爷爷我脾气变好了是不是，他就笑，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他总是不说，他总是沉默。小学三四年纪或是更大一些，我已经忘了为什么生气，但不和他说话，怄气。后来他生病住院了，爸爸带我去看他，我在病房里叫他，他也是眯着眼睛笑，问我“你总算肯叫我爷爷了？”我哇的一下就哭了，觉得自己真混蛋。后来再也没跟他怄气过。
今年四月底的时候我回家，知道爷爷生病了，但具体什么病我不清楚。隐隐约约觉得可能是癌症，后来偶然看见妈妈的聊天记录，她发给小婶婶的病历照片，才知道。那时候他每天早上去医院吊水，下午回家，我爸就早早的去医院陪他。因为我在外地工作，所以也没机会回家陪他。那时候我有了一个新工作的招考，我跟爸爸说，老天爷保佑我考上吧，这样就可以回家陪爷爷吊水了。
五月初，我去面试，本以为没有希望，不料绝处逢生，突围成功。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在官网上看到录取名单，发微信给爸妈说，我妈立马打电话过来问我情况。我给他们看了截图，爷爷也在旁边，他在电话里对我说，“恭喜你了，我很高兴，祝贺你考上了。”那就是他对我说的最后的话了。我后来又问爸妈，你们开心吗？爷爷奶奶开心吗？他们说，爷爷说他高兴的病都好了一半。那个周五，我去入职体检。周四的时候，家族群里发了一张爸爸和叔叔们在病房的合照，我小窗我爸，为什么会在病房拍照，爷爷不是吊水吗？怎么住院了？爸说，今天手术。那一天我的心惴惴不安，本该在中午结束的手术，到晚上八点多才好。据说是医生早上没给开，到了中午才开始弄。后来听说，爷爷当时等的不耐烦了，说要不就不做了。第二天下午转去ICU，说术后呼吸比较吃力，要ICU的仪器帮助呼吸才行。第三天开始，家里陆续发来了消息，要我们回去。那天我堂姐结婚，吃的是晚宴，我急得在酒桌上就哭，我爸平常特稳的人，当时连电梯都不会按了。那时候已经买不到回去的车票，小舅见我们这样就说，要不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我们连夜在高速上狂奔4、5个小时，半夜2点多到家了。
医院里不让见，ICU有专门的探视时间。我们只好在家里先休息着，第二天去医院。也是那天我发现ICU门口的那段路是那么难。家里人多，探视时间就30分钟，我们只好一人几分钟，时间真的特别短。他总是昏迷不醒，什么也不清楚。我从小到大都谁哭包，探望更是忍不住，小堂弟跟三婶说“妈妈，大家都哭了，只有我没哭，我哭不出来。”我又挺羡慕他这样的年纪，什么也不知道，不会难过。那之后我每周末都回家，想看看他，但最后还是走了。中间曾有2天情况好转，回到普通病房，奶奶说，他醒来时问，“阿贝在哪？为什么没来看我。”这成了我最后的遗憾，没能在他清醒的时候看看他。去年六月我刚毕业，还穿着袍子和他照相，他见我念到研究生很开心。只是一年不到，那一切仿佛似梦。
我是家里最大的一个孩子，这样算来，我陪他的时间最长。算是另一种宽慰了。前几天梦见他，梦里是开心的，真的开心的能笑醒。但梦也好短，我笨，记不住，醒来没多久就忘了。9号那天回来的路上，在动车上单曲循环着《飞》，默默靠在角落里哭。13号他出殡，灵堂前真的飞来了小鸟，我想，他一定知道，我们都在想念他。
他在ICU的那个月里，每周末看完他，看车窗外的路人，我就想，世界太大也太无情，家人生病对我们的影响很大，但路上人来车往，没有人停下脚步，没有人生活因此改变。他离开后，所有人的生活还是照旧，说有哪里变了，但也可能没有不同。三叔说，这是当然，我们自己的生活也要继续，也不能改变。我想，或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