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惹是座历史名城,但你不需要了解它的历史
一篇不介绍婆罗浮屠的日惹游记。

当导游在婆罗浮屠的浮雕前行进时,我们发现很难辨别那些神祗与君主的名字,在那些拗口的名字中间,则夹杂着更难理解的带口音的英语,我们只能在似懂非懂间推测那些雕刻的含义。 很多年前,历史学家面对从各地出土的铭文、石刻和外国的史书资料,试图拼凑这里的历史原貌时,应该曾感到同样的困惑。 若干个名字复杂的王国曾带着不同的宗教统治爪哇岛。起初是马打兰王国,他们信仰湿婆。后来信奉大乘佛教的夏连特拉王国又逐渐兴盛,两个国家曾和平共存,又或者有过斗争,也有人说夏连特拉就是马打兰王国的一个王朝,只是一开始信印度教,后来变了心。在西边的苏门答腊一带,则是三佛齐王国,它有着室利佛逝、巨港、社婆格等一系列别名,和夏连特拉王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是通过政治联姻,也许是通过战争,又和夏连特拉王国合并成了一个国家。再后来这里迎来了印度教的满者伯夷国,它同样有麻偌巴歇、满剌加等等五花八门的名字。 至于婆罗浮屠和普兰巴南这些历史遗迹,究竟是哪个国家的谁在何时建造已经在历史中变得模糊不清,因为夏连特拉可能就是马打兰或马塔蓝,也同时是三佛齐或室利佛逝。 如果再去一次婆罗浮屠,我想我可能不会再请导游,而会选择自己站在那恢宏的台阶下,慢慢去体会那些已经遥远得看不清楚的往昔岁月。与其设法一五一十地弄清那里的历史,不如去感受那些错综复杂的历史事件对于此时此刻产生的影响,虽然,这已经很难做到。 在11世纪初默拉皮火山的那次大喷发后,婆罗浮屠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就湮灭在了层层的火山灰下,之后这里又相继迎来了穆斯林的足迹和欧洲人的坚船利炮,等到它重见天日时,人们已经在“没有婆罗浮屠”的日惹生活了近千年。

如今,在日惹的万宝路大街上,我们坐在人力车夫的小车里悠悠地看着街景,往日古国的痕迹已经消散殆尽。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没有中文名的纪念碑Tugu Jogja在车流中矗立着,那是苏丹王国号召子民团结对抗殖民者的遗迹,但后来也受到了地震的损坏和荷兰人的改造。即使是有明文历史的国家,他们的遗迹也都缕经重建,或者在热带气候中无可挽回地发黄变旧。在街边即做即卖印尼捞面的小推车上,在成排低矮的民房中,佛教和印度教古国国王和他们曾经下达的命令的蛛丝马迹已经无可寻觅。

但这座城市仍每年吸引100多万外国游客,这个数字可以是曾经统治这里的某个王国总人口的数倍。历经灾害又修缮一新的婆罗浮屠,在地震中损坏又复原的普兰巴南,只剩下门框和地基的Ratu Boko,还有其他无数散落在这里的古庙正用一种不同于宗教与威权的方式改变这里。

日惹早就已经是一个标准的旅游城市,几乎所有的酒店都提供婆罗浮屠和普兰巴南等景点的旅游服务,到婆罗浮屠观赏日出的门票则被Manohara度假酒店垄断了,这里现在已经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景点,是一种有机会就必须垄断的资源。旅游业养活了无数人,包括我们那位业务不佳的导游。他告诉我们婆罗浮屠在修复完成时,周围已经是个村庄,为了把周边区域建设成一个公园,政府不得不花大力气把赖着不走的居民迁到别处。而史实记载的可并非如此。 在一个旅游城市,除了要留意风景,还得留意生意人的热忱。在从婆罗浮屠回城的路上,司机绕路到一个餐厅门口,问乘客们要不要下去喝杯咖啡。餐厅的马路对面,就是旅游攻略中推荐顺路参观的一个小规模的遗迹。很显然,想下去参观就得去喝杯咖啡,司机捆绑销售的算盘打得不露痕迹。在水宫,我们吃了闭门羹,但一位大叔热心地带我们走进小巷,教我们攀上一个平台,跨上围墙,看到了里面的两个破旧的大水池。他乐呵呵地看着我们拍照留念,然后就引我们进入了他的店铺,示意我们买一张画作纪念品。而在普兰巴南的出口,纪念品商贩们则用上了宜家式的商品陈列,我们在里面兜兜转转了半天才走到了停车场。

在万宝路大街的南端,是印尼硕果仅存的还有苏丹王居住的王宫,在倾盆大雨之中,售票窗口的工作人员不见了踪迹,我们自顾自走进去,橙色的地砖在热带的雨水中发了黑,没了气派的模样,不过,看上去皇室也用不着这么大的房子,部分建筑已经布置成了空空荡荡的博物馆,展示着从前的皇家生活。在王宫附近的小巷里,我们还偶遇了王子的旧居和开在里面的餐厅Gadri Resto,这里和街边小摊一样都售卖木薯制成的热食,只是淋上绿色的酱汁显得更加精致。 连皇亲国戚都已经打开大门做起生意,让人意想不到。

看不见的手正在施以魔法并带来全新的繁荣。或许有一天日惹的市民们会放弃对于独栋平屋的偏好,转而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追求摩天大楼,那时巨大的建筑将再次在这里出现,工程量可以轻而易举地超越以往所有的古迹,它们将耸立在沿海的这片平原上,傲然俯瞰南印度洋,展现全新的商业文明,然后再静静地等待在下一个世纪被再次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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