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金恒镳老师谈自然阅读与写作
去年因为大鹏自然好书奖，有幸与75岁高龄的台湾著名森林生态学家、翻译家、作家金恒镳老师会面与交流。老人家干练灵活，幽默风趣，学识渊博，举止一派民国雅士气息，俘虏了我们一干年轻人的心。
山水有相逢，时隔半年有余，深圳高级中学的沈老师再次请到了金老师过来，给中学生讲自然阅读与写作。作为一个小迷妹，自然不能错过这么好题材的讲座，在沈老师的照顾之下，跑去跟着中学生们一起听金老师的分享。
金老师真是细腻，仅两处细节就令人感动，一是在讲座前就为每一位听讲者准备了一块台湾带来的蛋糕，垫上雅致的餐巾，嘱咐大家可以吃蛋糕听讲座同时进行。之后才知道金老师仅是准备蛋糕就跑了几趟，因为最早是确定了30个学生，后来增加到80个，不得不来回跑了几次蛋糕店预定，最后共六盒，亲手提上飞机。二是讲座的PPT也特意做了简体，介绍的书也找来了中国大陆出版的版本示例。
第一次听金老师的讲座，节奏感极好，PPT内容不多，大多数都是讲的，如邻家老爷爷讲古，娓娓道来。我也做一个忠实的记录员，在此整理摘录了部分内容与大家分享一下吧。
1. 语言和文字
沟通非常重要，沟通要讲同一种语言，但语言不一定是声音。文字就是无声的语言，语言以外文字很重要，文字凝聚了大家的思想。人与其他动物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人类有语言和文字。文字很有力量，比枪炮还厉害。
2. 阅读的重要性
阅读也很重要，是让你文字发挥力量背后的支撑，不然你的文字就没有力量，因为你读得太少。做为一个文明人，你的权利不能放弃，每天都要享受阅读的乐趣。如果不读，就放弃了你的权利白白浪费，太可惜。阅读，把你的想象无限延伸，如旧时所说，秀才家中坐，能知天下事。其实你们也是秀才了，秀才相当于高中毕业，你们是半个秀才。（学生笑）
还有自学也很重要，譬如华莱士，从小家里穷，中学读完就没有读书，但是后来牛津都来给他博士学位。因为什么？就是因为华莱士从小就热爱阅读。阅读让他思考，让他知道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华莱士的父亲是流动图书馆的管理员，于是他看了很多书，向往旅行的人。哥伦布1492年发现新大陆，我是1942年出生，所以记得特别清楚。华莱士看到哥伦布去南美洲的经历十分向往，于是他就去了，但没有钱，就找了经纪人资助，答应给对方标本。结果回来途中船失火，只抢救回一部分日记，所有的财产都没有了。就像有一亿的人民币，股票跌光了。他比这更惨，因为人还在，什么都没有，光着回去。于是他下定决心又出去，这次去到亚洲的热带雨林，写了马来群岛考察记，思考为什么有这么多物种。原英文名是红毛猩猩与极乐鸟的天堂，但是这样出版社觉得没有人要看，就改了。华莱士的论文几乎和达尔文同时发表，达尔文看了一身冷汗，赶紧把文章发表了。华莱士后来也写了很多书，活到了九十几岁，，非常长寿，那时候人的寿命非常短，不像现在。所以华莱士这个人很不容易，全靠自学和阅读。
读书是自己的事，学位是给别人看的。如果你喜欢昆虫，昆虫书读十年，一定比我厉害多了。我儿子小时候，功课考了三十八分，全班倒数第一。我说怎么考成这样子，我小时候从来没考过这种分数。他说都是选择题。我说选择题很难吗？他说选择题很容易。我说那怎么考成这样子。他说选择很难。你不能说他没有逻辑。我说，那你怎么考成这样，都去干嘛了。他说我去看书了。我说好，只要你坚持看书，没有浪费时间，考零分我都不介意。因为我知道，学会看书，不用教就能知道应该怎样了。果然，他后来成了大学教授。所以，读书很重要。（拿起水杯喝水），喝水也很重要（全场笑翻）。
3. 阅读的多样性和方法
现在人的生活，阅读是基本的生活方式，生活很有情，也充满了很多有趣的事。还有太多是非，你没有读书，就搞不清楚是不是这样子，对不对，这样做可不可以。是非对错都是人的感觉，但是至少读书以后可以让你思考，让你聊天。记得我们小时候，每天吃晚餐时，父亲都会聊经济社会问题，我们从那里知道人要正义，人要诚实，人要忠诚。书上讲的记不住，父亲一面聊天一面讲，欸，就一下能记住。思考能力，讲话能力，沟通能力，都是从阅读中可以获得很多的。
为什么要阅读，可能大家感觉不一样，但是十之八九都像。很多人看了旅行的书，才知道世界原来是这样。尤其是欧洲人对热带雨林非常陌生，于是他们去南美洲、亚洲的热带雨林，就像华莱士去热带雨林考察，也是充满向往。但是如果没条件去怎么办，那就看书。但阅读并不只是书和文字，你在外面看石头看自然都是阅读。我小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每天放学都很晚回家，我在干什么。我在阅读，阅读沿街的店铺。以前乡下的店铺不比现在，隔壁打铁店，再过来弹棉花的，一歇过来，是钟表店，眼镜店，一个个看过去，看到家天就暗了，最有趣的就是走那条街，今天走左边，明天走右边，阅读每一条街道。
其实读书很简单，我父亲是读书人，家里连收音机都没有，要看球赛都要去隔壁朋友家，四五个人围着一台收音机。家里只有报纸和书。我和父亲说，书那么多，各选两本给我读好不好。我父亲回答说，多读，读多了自己就会选，不用我告诉你。
什么书都可以读，不喜欢的书就不读。阅读就是要天天读，多读眼睛也不会变坏。另外需要重读，孔子说，温故而知新，可以做我的老师。隔了一段时间重读一本书，看了旁边写的批注以后说，写的什么嘛！后来发现是我自己写的。为什么会觉得以前写的不对了，因为重读了。好书自然会重读，好电影也会看第二遍。
有些书要在适当的时间看完，如果没有及时看，或是为了应付才看，对人的影响就差远了。读书要广，你喜欢的要读，不喜欢的基本常识也要知道。只要好好读书，天天读书，功课不好也很难。
4.阅读自然与写作
阅读自然，要学会和自然讲话，要沟通。你怎么可以和一棵树沟通？树又不讲话。但是如果你哪天调皮，你爸爸不开口你就知道他很生气，眼神就是沟通，高不高兴看眼睛。植物和植物怎么沟通？长颈鹿吃有刺的合欢树，合欢树被吃以后马上制造出有毒的化学物质，它会告诉隔壁，有危险，快把化合物放出来。这些就是树的语言。
阅读自然需要有热情，喜欢去自然里观察。我的孙子今年六岁，很喜欢自然，一下车就要先拿望远镜看看有什么。毛毛虫他也拿回来养，看毛毛虫吃叶子，变成蛹，养出蝴蝶后放掉。有一次，他养了一只蝴蝶放飞，一放出来就被鸟吃掉了。于是他知道了生命就是这样，知道了下次要晚上放飞就能避免这种危险。白天他看到蜘蛛，晚上他看到蛾类飞到蜘蛛网上黏住被蜘蛛吃掉。这些都是阅读自然的方式。
随时都要阅读。我去外面走走看，哇，好天气，请问这种天气一年有几次。白天看，晚上不看，365天又少了一半。下雨不看晴天看又少了一半。没有剩几天。下雨天我也会带孙子出去看生物。看书也没有日夜。去外面阅读自然，早晚都可以看，有些生物只有下雨天才能看。阅读需要看一看，听一听，闻一闻，还有记录。现在就更方便了，我都用手机备忘录写文章。但我还是鼓励写字，中国字那么漂亮你还不去学，打出来四四方方多没意思。
书写是人类才有的方式，可以把信息保存下来，几千年前就有甲骨文，文明就是靠书写保存下来。看到的东西要随时记下来，不然就会忘记。诗人会写景，不是写自然，而是写心情。读自然还是要亲身去找。譬如《看不见的森林》这本书，就是作者哈斯凯尔在一平方公尺的地方观察一年，写了一本书。当然他是个大学教授，他能看到的角度不同。如果你们能持续观察十年，也能出十本书。
5. 推荐读的书
梭罗是哈佛大学森林系毕业的，是环境主义第一人，只活了四十五岁，他的日记就写了200万字。他说所有的知识一定要第一手的，不要别人告诉你，过了几手就会错误。阅读自然也要第一手接触，不要看第二手、第三四手、第几手知识。梭罗选择了第一手阅读自然，著成了经典的《瓦尔登湖》，出了很多个版本，我也不知道哪个好，应当是后出的好，修正了以前的错误。梭罗还写了《种子的信仰》，我觉得应该译为《种子的信心》。种子说，它有信心，它认为有好的水和泥土，它就能开花结果长成大树。这本书我翻译了，在中国大陆出版，但是被盗印了，朋友说我帮你打官司。我说算了，无所谓，我拿那么多钱也没用，有人看就可以了。了解环境主义一定要看梭罗的书。
第二个要讲的是《沙郡年记》，也有很多版本，作者利奥波德，是环境主义第二人。利奥波德是耶鲁大学森林系毕业，刚刚说了梭罗是哈佛大学森林系，而我是台湾大学森林系，所以只好读他们的书。利奥波德做的是野生动物管理。野生动物为什么要管理，因为美国政府说打猎要有鹿，所以说美国的野生管理局每年的预算是有多少人买打鹿的执照，打的鹿多就算他们管理的好。有一天，利奥波德看到狼，直觉就是狼要吃掉鹿，鹿多的话狼就要少，狼少只能打死，于是他打了一枪，看到狼绿色的眼睛发火，逐渐灭掉。他开始思考为什么要打狼，就是希望鹿多，是因为鹿看到狼很怕，但是谁怕鹿呢？在自然界，是山，鹿吃多了山就秃了，秃了以后环境就不好。于是他开始思考，这一连串的事情，不能单以人类的角度看这个问题。于是就有了土地伦理学，伦理就是关系，你和爸爸，父子的关系是人际的。你看河流，看到蜻蜓，有没有关系，大有关系。这些他的土地伦理学都讲的非常清楚。《沙郡年记》是非常好的文学作品，也是非常好的科普作品。书出版时利奥波德已经过世，在救森林火灾时死亡。
蕾切尔·卡森也是环境主义的重要人物，代表作品是《寂静的春天》。春天本应鸟语花香，因为用农药变得没有声音，应该有的没有，变为一片死寂。环境保护从她而起，她思考农药的污染，思考环境污染怎么办，这本书也值得读。
还有就是爱德华·威尔逊，他现在还活着，80多岁时还在养老院的餐厅角落里写书。威尔逊从小就和自然在一起，喜欢蚂蚁。七岁时钓鱼，鱼吊起后弹起来，戳瞎了他的一只眼睛。但另外一个眼睛是好的，仍然可以看昆虫，只是远近比较难分。威尔逊中学时代对蚂蚁的认识就比大学教授厉害，蚂蚁有几万种，威尔逊发现的新种就有450种，普通人能认识450种就不容易了。美国的教育你无法想象，大一新生就会给特别奖学金，威尔逊就被评上了，一共评10个，你猜有多少钱？随便猜，猜错也没关系，又不是彩票号码。我告诉你多少钱，是一张空白支票，你随便写。美国的学校就是教育你，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能做到什么。拿到钱的人也会紧张，怎么别人没花多少钱就做出了成果。威尔逊选择了去热带雨林研究蚂蚁，他这辈子最重要的研究就是蚂蚁学，写了一本书叫《蚂蚁》，ANTS，一本书2.4公斤，得了非常大的奖。他写的《论人性》是用生物的眼光论人性，他批判弗洛伊德不懂生物学，怎么会懂人性，不是靠做梦就可以解释的。他还写了《缤纷的生命》、《生命的未来》、《社会生物学》等等著作，都值得读。
关于讲座内容分享就到这了，实际讲座中某些内容讲的顺序不一样，我按照逻辑二次整理重排了一下，方便读者理解。讲座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在讲座中，手机意外响起，金老师问同学们，“我能接听吗？是台湾打来的，我出来没有告诉他们”。大家笑着认可。金老师遂接起电话：“喂，26号的活动，哦，我记得的。无所谓无所谓，我什么都吃……”接完电话对大家说，是台大找我参加一个活动，他们说问我吃什么，我真是随便，自己带便当都可以。于是大家又笑了。
金老师是个特别淳朴的人，和他聊天非常轻松愉快，他也不吝于分享个人的宝贵经验和心得。金老师生活简单朴素，每天会上网看纽约时报和其他杂志发布的最新的科技新闻，有好文章还会摘录下来分享给朋友们。至今也仍在阅读、翻译、写作，这些对于他都是终生热爱的事。
金老师的科普著作有《山中的一个钟头》、《瑞秋‧卡森 : 以笔开创环保新天地的斗士》等。译著有《缤纷的生命》、《种树的男人》、《盖娅˙大地之母：地球是活的！》、《马来群岛考察记》、《生命之树：生活在树梢到根端的生命》等。感兴趣的话可以找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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