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

修竹刚刚开启灵智的时候,是一个春日,那时他还不叫修竹,三三两两的士子在水边围坐,看着溪水妹妹驮着酒杯摇摇晃晃。一个长得颇有仙风道骨的男子立在一旁,挥毫洒墨,口中也吟着诗句,“有茂林修竹”,说到这一句的时候朝他这里看了一眼,修竹左右看了好几眼,周围的同类还没有意识,只是沙沙的晃动着身体,修竹是叫我吗?从这时起,竹林里有了一棵叫修竹的竹子精。
不知道是不是自我意识觉醒的原因,修竹觉得自己修炼的比往日快了许多,满三个月圆的时候,修竹可以化为人形了,修竹满心想要一个完美的身体,却不想在化形的那天遭遇了意外。
因为本体是竹子,修竹化形的时候要脱掉一层一层的皮,所谓的皮,其实就是竹子的外衣,淡绿色的,夜色中格外迷人。
修竹脱掉最后一层外衣,淡绿色的光芒刚刚褪到小指,修竹的身后就贴上了一个炽热的物体,软软的,是一个人,修竹回头一看,月光下,女子的面容闪闪发光,眼眸中微微含光,修竹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如同还未完全化形的小指一样,不会动了。
女子眼眸含春,红唇微张,透出淡淡的杏花酿的味道。
修竹还没仔细端详,背后软软的物体一点点的下滑,修竹的头微微向下弯着,身体并未动作,却感到有微凉的指尖轻拂,从后背一直到脚踝,所过之处,如点起了小火苗。
修竹的身体轻颤,引得地上那人笑声连连。 “你怎么没穿衣服?莫不是跟哪家的小姑娘私会,被发现偷跑了出来”语气轻佻浮躁。 仍是架不住修竹无辜的眼神,女子哀叹一声:莫不是个傻子?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看。 遂自起身,将身上月白色斗篷取下,给修竹披上。芊芊玉指翻飞几下,水红色的系带变成了一个蝴蝶结,修竹的身体罩在斗篷之下,仍是露出了一截洁白的小腿,走动之间,更是勾人。 一番询问无果,女子也懒得再问,径直牵了修竹的手,在林中穿行一阵,来到一个小木屋。一个圆桌,两杯清茶,歪在榻上的人只留给一个背影和乌黑的长发。
修竹坐下,打量屋内布置,陶瓶里一支红花吐着香气,心念微动,三两竹枝跻身其中,红花绿叶,好不热闹。
前半夜修竹沉浸在化形的喜悦中,在屋内屋外幻化出一支或一丛的竹子,玩的不亦乐乎。到了后半夜,化形的疲累加上法术使用过度,修竹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修竹被香味唤醒,桌上一碗白果银耳粥,还氤氲着热气。
“醒了吗?”女子拿着一件白衣走进来,“先把衣服换上,再吃饭”。修竹衣服上身的一刹那,女子的眼神中有一瞬的怔忡,复又清明,似是看出修竹的疑惑,“没事,你穿上很好看,我叫阿初,你叫什么?” “修竹” 阿初没赶人,修竹也没说走,两个人就这样待在小木屋,不觉已过月余。
一块儿挖蘑菇,烤蘑菇,除了粥,阿初最拿手的还是烤蘑菇,肥硕的蘑菇洗净,拿木签穿上,在火苗上一烤,撒一小撮盐,便是美味。修竹没说过很好吃的话,但是每次吃的时候都会比上一次多吃一串。
阿初会在晚上煮一壶杏花酿,静静坐在檐下,酒不烈,却往往醉的不省人事,修竹总是收拾摊子的人,碎的杯子、撒的酒,以及那个软软的人。
修竹一直想问阿初原因,还未开口,看到阿初斜睨过来的眼神,心跳就不受控制,想说的话就忘到了脑后,直到一天,修竹照例抱阿初回屋子,阿初的手却轻抚上自己的脸庞,眼神迷蒙,嘴里轻喃着:“长风”。 世有公子,皎若明月,朗若清风,名唤“长风”,人称“明月公子”。
修竹知道这个人,是在他得到自己名字的那天,他看到那个仙风道骨的男子长身玉立,完成那篇文章之后,周围的士子那一句“明月公子此文妙哉,妙哉”,众人脸上艳羡的神情清晰可见。那一身白衣的少年,只是淡淡的微笑,脸色苍白若盛放的梨花,掩面轻咳之后,又变作漫天的红霞,旁边侍候的小厮急忙递过药丸和茶水。
明月公子喜白衣,擅文墨,腹有经纶,谋略可定乾坤。可惜天妒英才,明月公子出生时就体弱,从娘胎里带来的旧疾,曾有高人断言其活不过二十五岁,虽是如此,一众女子的芳心仍是系于明月,其中以林三小姐林家阿初尤甚。
明月公子对姑娘们的表白一概是婉拒,林三小姐除外,因为林三小姐没有表过白,虽然那份喜欢,人尽皆知。
又是那群士子,围坐谈论之时,少了那白衣少年,修竹听及众人唏嘘,才知那人已经命陨。明月公子弥留之际,是林三小姐陪着的,旁人劝阻不过也就放任她去了,两人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从那以后,林三小姐便离不了杏花酿。旁人不知,修竹却知道,杏花酿是明月公子亲手所制,“得卿之情,望卿长安”。 阿初这一次醒的有点晚,她做了个梦,梦里有那个清清冷冷的少年,唇边若有若无的微笑,菱唇中吐出的话却让人心寒:“阿初,我非无情,只是这一身羁绊,你我今世怕是无缘,无法许你一世白头,那杏花酿是我亲手所制,愿你早日觅得良人,那酒就提前做了贺礼。”
梦里的自己大声质问:你非无情,片刻都不想给我吗?说罢抓着那人的袖子,不肯松开,本欲离开的背影,转身却变成了修竹的脸,仍是纯净的眼神,阿初却从中看到了温暖,他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阿初醒来,鼻尖嗅到竹木的清香,自己的眼角有黏黏的湿意,本能的往枕头上蹭,却发现自己的姿势有点怪,手里握着一片白色的衣襟,抬头正好对上修竹探究的眼神,自带无限风情的面容,配上干净的眸子,竟然毫无违和感,还带着些许魅惑之意,偏那人还不自知。
阿初轻叹一声,将头埋入带着竹香的白衣,真是个妖精!好像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一样,阿初听到修竹轻轻答了一句:我本来就是。 烤蘑菇的时候离火太近,一缕发丝带着黏黏的汗意粘在脸上,阿初甩几下甩不开也就作罢,直到清脆的竹叶爬上肩头,替自己拂去发丝,阿初才明白修竹那句话的意思,青绿的源头是修竹的小指。
阿初的眼神一过来,修竹就收回了小竹叶,然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以后我能一直陪你烤蘑菇吗?
“好啊,但你还要陪我喝杏花酿”
“那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