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l 《老残游记》
我也是闲得蛋疼，居然会去买一本《老残游记》来看，但万没想到这本小说居然这么好玩，前二十回读得我直乐。
这个老残借行医的幌子，到处游荡，行侠仗义，吃喝玩乐，还屡屡碰到志同道合的驴友，玩得一点也不比今天的我们逊色，反倒有许多活色生香、奇思妙想、令人称奇的境遇，令我等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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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是谁
老残是个摇串铃的，即走街串巷卖狗皮膏药的，不是为生计所迫，而是一种自我选择，说得好听点，跟郑板桥辞官卖画差不多；说得难听点，跟算命的、卖老鼠药的、磨菜刀的是一类。
故事开头是一个秋日的午后，百无聊赖的老残午睡时发了一个梦，梦见两位旧友邀他去蓬莱阁一游，老残欣然同去……
到了蓬莱，玩赏海市的虚情和蜃楼的幻想，几人约定晚上不睡，等着看日出，带好“千里镜”（就现在的望远镜）和毯子，爬到到阁楼上等日出。
望着望着，远处来了一只轮船，随着轮船越来越近，他们看清了船上发生的一切…… 情急之下，决定搭小船去帮助大船上的人们，结果反被激怒的大船船主给砸了个稀烂 ——原来是一梦！
刘鹗写这个梦当然是有深意的，他看到了阶级差异、压迫与反抗、利用与被利用，那艘船就是当时中国之现状，复杂而紧张的社会矛盾，预示着革命将要爆发——这是另一个话题，在此不提。
总之，老残知道自己是心痒 + 脚痒了，立刻脚底擦油，去济南看大明湖了。
济南游
“一路秋山红叶，老圃黄花，颇不寂寞。到了济南府，进得城来，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比那江南风景，觉得更为有趣。”
次日，老残满街摇着串铃虚晃了一圈，自己哄了一下自己，便雇了一只小船，一个人荡起了双桨……
老残看到了“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这副对联——原来它是描写大明湖的啊，搞得我都有点想去看看大明湖了。
上网搜了一下，大概是这样的——
游完大明湖，老残同志一眼看见有人贴出“说鼓书”的广告，又听见店里两位伙计在为明天该谁去看争吵，心生好奇：“白妞是何许人？”—— 好驴子必备基本素质之一：对啥都好奇！
老残跑进茶馆，问“何为鼓书？”，茶房告诉他就是“梨花大鼓”，然后又介绍了谁是黑妞，谁是白妞。
老残一听，觉得百闻不如一见，便买了第二天下午的票。
第二天一早赶紧去逛了一下周边小景点，十点钟进戏园子，已经没座位了。老残看见戏园子里各色人等、黑妞的陪衬、白妞的高超表演，写得极详细极有趣，跟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有得一比。
到了济南，自然要游四大名泉：趵突泉、金线泉、黑虎泉、珍珠泉。老残先去趵突泉吃了一碗茶，然后去金线泉看清楚了那条著名的金线，而黑虎泉就在脚底下却不知—— 多年前我去济南出差，只知道著名的趵突泉，却不知道还有三泉。
我还在园子门口买了一大张折叠的煎饼，非常劲道，可啥味也没有，估计是裹着菜吃的，像这样——
“次日，依旧拿了串铃，到街上去混混” —— “混混”二字好，老残喜欢这个行当，大概就是可以打着行医的幌子到处晃荡。
他自己也说：“我干这个嘛，真的病重的不敢请我，不重的，反正也医不死。”
世家弟子
刘鹗名铁云，老残名铁英，铁云即铁英，刘鹗即老残，刘鹗纵览百家，一生致力于水利、音乐、数学、医学等，让老残当个医生那是易如反掌。
虽然老残不过一个沿街摇串铃的，但江湖地位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每到一处总能碰到旧友或慕名之人，或邀他加盟官府——老残自是不屑；或携手诗酒趁年华——好不逍遥快活！
别看老残整天背一个竹箱笼，走街串巷摇串铃，可随身却携了一部宋版张君房刻本的《庄子》，当时算是稀世之宝，朋友看见惊讶不已。
老残淡淡地说：“不过先人遗留下来的几本破书，卖又不值钱，随便带在行筪解解闷，当小说书看罢了，何足挂齿。”——世家气息扑面而来。
很不幸，后来在一个场火灾中烧掉了，老残心里虽可惜，但也只说“也是天数，只索听他罢了。”——真不亏是读《庄子》的。
老残随身还带另一本苏东坡手写的陶诗（读庄子、苏轼和陶潜的人，呵呵），朋友一看是“毛子晋仿刻的祖本”，再次惊倒，问老残：您出身世家，不去做官求名，却操江湖医生这一行当，未免太高尚了吧？
老残说：“你许我高尚实在是过奖，我不过是性情过于疏放，不合时宜，再则不想攀高是想跌得轻些。”
啧啧，以前人说话真是处处为他人着想，唯恐对方难堪或不适，先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放在现在，00后会这样说：“低调就是最高调的装逼”，老残听了要背过气去的。
后来游到一处，又有一官员朋友劝老残：“你那串铃，本可以不摇，何必矫俗到这个田地呢？天地生才有限，不宜妄自菲薄。“
老残回答：“摇串铃，诚然无济于世道，难道做官就有济于世道吗？比如某某人，只为过于要做官，且急于做大官，所以伤天害理的做到这样，官愈大，害愈甚。”
总之，对于做官这件事，老残就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任你怎么说，他就是宁愿摇串铃走街串巷，也不愿意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官。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离开济南府，老残到了一个叫马村集的地方，到处都客满，人家问老残对住宿有什么要求，他说：“行路人怎样将就都行得。”—— 好驴子必备基本素质之二：啥都能将就！
老残游一个地方的方式是：“先往东昌府访柳小惠家的收藏，想看看他的宋、元板书，随后即回济南过年。再后来的行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跟现在人每到一处，先去博物馆转转差不多；但是后面的行踪，我们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因为有”攻略“在手，唉，这攻略，不要也罢。
老残投宿第一天就感觉这地方气氛紧张，一打听原来官府欺负百姓，人们敢怒不敢言。碰巧得知一家人被官府害的家破人亡，老残决定拔刀相助……
我想：嗬嚯，老残你这是花样旅游啊，居然帮人打起了官司，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多的花样，足以让今天驴子们咋舌！
“桃花山岳下遇虎，柏树峪雪中访贤”和“一客吟诗负手面壁，三人品茗促膝谈心”这两回写得非常有趣，既有武松打虎的侠义，又有聊斋的诡异—— 大概刘鹗受《水浒传》和《聊斋志异》影响甚大。
雪夜月光下，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出现了这么一位美女：“秋波流媚，翠眉含娇，丹唇启秀，又有一阵幽香，沁人肌骨”，这还不止，谈笑间，几位邻居姐妹过来玩耍 —— 一个山遥水远的地方一时间冒出这么多美女，真读得我心惊肉跳，不是聊斋是什么？
更厉害的是这位美女把儒、释、道、各种教、各种大人物臭骂了一大通，骂完还要用茶漱口，吐去，说“今日武断谈到道学先生，令我腐臭之气，沾污牙齿，此后只许谈风月。”啧啧！
然后，大家就快乐地玩耍起来：喝茶、观雪崩、听虎啸（这是一个随便听得见老虎叫的地方）、看夜明珠、琴瑟和谐、谈天下…… 我估摸刘鹗（老残）也真是鬼迷了心窍，这种艳遇美梦，亏他想的出来。
交友不慎，被逼娶妾
最好玩的章节出现了。
老残一边托人打官司，一边也没耽误玩。
因为冬季河道被冻，所有行人都被阻县城，老残遇到了一位以前一起玩过的朋友，名曰黄人瑞，在某处做官，出差经过此地。两人臭味相投，吃喝玩乐，开起玩笑来没下限，最后玩着玩着，居然......
黄人瑞说：“'最难风雨故人来'，这冻河的无聊，比风雨更难受，好友相逢，这就不寂寞了。”
老残道：“甚好，甚好，既有佳肴，你不请我，也是要来吃的。”——在济南时有个官员巴结他，送了一桌子燕翅鲍，老残也不要吃，怪烦的，送给房客吃去了。
有佳肴不够，还要来点鸦片，这还不够，再叫俩妓女来伺候，黄某人令妓女唱曲，吃着火锅听着小曲，真是惬意无比，我都很想体验一下呢。可惜这死老残，不是劝朋友别抽鸦片，就是说要回自己屋去，真是脑残！
两人一边吃着一品锅，一边点评锅里的内容：有“怒发冲冠的鱼翅、百折不回的海参，年高有德的鸡，酒色过度的鸭子，恃强拒捕的肘子，臣心如水的汤”，两人大笑不已。
黄某人说许久不看老残作诗了，让他来一首，老残说：“这两天本来很想作诗，正在打主意，被你一阵胡搅，把我的诗也搅到那“酒色过度”的鸭子里去了！”—— 哈哈，好两个酒色过度的鸭子！
黄说，这墙刚粉刷的，你现在就提一首吧，立刻爬到炕上，把墙上的灰尘掸掉，妓女把墨研好，把笔递上，老残顷刻写了一首“锦筵招妓乐”，落款时恐吓黄要用他的名字，黄抗议：“那可耍不得！冒了个会作诗的名，担了个挟妓饮酒革职的处分，有点不合算。”—— 这是多损的一对朋友！
这玩的还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听完小妓女翠环的悲惨身世，大家都觉得应该帮她出火坑，可怎么个出法？
黄某人说，两个办法：1、花银子；2、老残把她要了去。可办法一就算赎出来，一个小女子又怎么过活呢？还是老残要吧，老残一听，连忙摆手，说，得，我还是出一半银子吧。
翠环一听嚎啕大哭：“我还有一苦命的兄弟寄养在别人家呢。”老残赶紧安慰她，你快快别哭罢，把我们哭昏了，就出不出好主意来了！吓得翠环赶紧止住，咕咚咕咚给他们磕起头来，两人一看，继续咬牙想办法呗。——旅游旅到帮人从良，也真是让人开眼界。
聊着聊着，突然老残住的院子起火了，一顿手忙脚乱救火，好不狼狈。等火扑灭，老残的铺盖卷等一应物品都烧光了，连翠环的也一并烧掉了（刚才黄某人硬逼着送过去的）。
黄某人说，烧掉更好，看你还忙着回屋去不成？
老残说，都怪你不让我走，如果我在屋子里，也不至于烧得这么干净！
黄某人说，不害臊，要让你回去，只怕连你也烧死在里头呢，真是不识好歹的东西！
老残说，只可惜我那两部宋版书，有钱也没处买，这也是天数，随它去罢。
黄某人说，我看宋版书也不稀奇，只可惜了那摇的串铃子烧掉了，岂不是毁了你的衣食饭碗？
老残说，对，你该赔我这个！
黄某人大笑，对翠环和老残作揖道：大吉大利，恭喜恭喜！烧了你的铺盖，从今以后你不用做卖皮的婊子；烧掉你的串铃，你也不要做说嘴的郎中了！
老残抗议，依你说，她却从良，我却从贱了？
好贱的一番口枪舌战，你说好玩不好玩，反正我觉得好玩极了。
最后该休息了，因天气太冷，决定四个人睡一大炕上，让翠花和翠环睡中间，老残和黄某人睡两侧。
老残说：甚好，只是你孤栖了。
黄某人道：守着两个，还孤栖个什么呢？
哈哈哈，其实，旅途中还真会碰到男女混住的事情，比如亚丁央迈勇山脚下的大通铺、雪乡农家的大暖炕…..
第二天，因老残出面动用上层关系摆平了小地方的案子，当地官员想送他点什么，黄某人建议：不如送桌好菜去，我帮你陪吃。
老残假装生气道：“你吃白食，我担人情，你倒便宜！我要把这桌好菜辞掉，看你吃什么！”
黄某人不甘示弱：你只要有本事辞，只管辞，我就陪你挨饿。
总之，两损友就这么一路互损着。
第二天晚上，大家又一起欢快地吃饭喝酒聊天了，翠环想起昨晚讨论给自己赎身的事，不知隔了一天两位老爷是否变卦，于是垂下泪来，老残和黄某人继续绞尽脑汁想办法。
黄某人说，我刚得了一个好职位，嫉妒的人正多，出个差居然娶个妾，以后我还怎么在山东混？只有你要了她，才是唯一的办法。
老残无奈，只好说：我就承认，也不要紧。
黄某人说，空口白话不行，你必须写封亲笔信给我，说这个翠环是你娶的妾，剩下的事情，我就好帮你办了。
二翠见老残踌躇，齐齐央告：您老就担承一下子罢。然后把沾好墨的毛笔交给老残……
老残叹气道，冤不冤？为你的事，要我亲笔画供呢！
老残写信的时候，黄某人和二翠耳语了一番，等信写完，再吸了一袋烟，就有家人身着簇新衣服来请，说那边坐罢。老残诧异，何时来了个那边？
黄某人和老残携手过去，便看见桌上一对大红蜡烛，地下铺了一条红毡，西边厢房挂了一条大红呢门帘，黄某人大声高喊：“搀姨奶奶出来，参见老爷！”只见一个老妈子和翠花，搀着新娘子打扮的翠环出来了。
老残大呼了不得！黄某人说，你亲笔字据都写了，有什么了不得。不由分说，拉着老残往椅子上坐去，老残哪里肯，可翠环早已经磕下头去了，老残也只好回了半礼。
就这样，老残旅着游，竟稀里糊涂地成了亲。
后来，老残也没忘记哥们，瞅个机会，把另一位妓女翠花，也设计赎出来给黄某人送家去了，回赠当年黄某人的对联一副：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这都啥事啊，哥俩玩的够嗨，脑洞也都够大，各位驴子驴孙们，学着点吧！
注：
1. 后九回，即《老残游记续集》谴责社会之意太强，以至于不好玩了。
2. 《老残游记》本质上属于晚清谴责小说，但时移世易，我只看见了老驴子的好玩。至于刘鹗自序里说 “棋局已残，吾人将老，吾知海内千芳，人间万艳，必有与吾同哭同悲者焉！” 真的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