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记。
这次一定是酒神在保佑我。
我昨天喝多了。今早起来,想不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上次喝多,结果就很狼狈。
那是几个月前的一个周六,我早晨睁开眼睛时,发现趴在客厅的地下。我一只手搭在沙发上,另一只手则压在身下;我的上衣撩开一半,露着半个后背;裤子脱掉一条腿,套在裤腿里那条腿绷直着,而另外一条腿光着,弯曲着呈匍匐用力蹬踏状;我的两只袜子都只扒下一半,露出脚跟;我的鞋子正反各一只的胡乱扔在门口。鞋子旁边是我的书包,它敞着口,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两部手机,一条耳机,一本书,一枚唇膏,几张钞票,以及一瓶酸奶(?)。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但我看不清,因为我的眼镜没有架在鼻子上。我于是下意识在臂展范围内摸眼镜,没有找到,我只能爬起来,跪在地下,在身边找了一圈,还是找不到,我想恐怕是丢了。
我模糊着视线爬去书包那里,我要先确定几样重要的东西。我自知不胜酒力,会在喝酒前特别摘下并收好它们以防万一——但书包现在这个状态让我有些惶恐。我翻开包。
结婚戒指,安好;
钱包及证件,安好;
手表,安好;
钢笔和本子,安好。
该在的都在,我心中踏实下来,终于有时间品尝头痛欲裂和一阵阵反胃,以及腰酸背疼腿抽筋的缺钙感,除此之外,我感觉右手食指的第二个关节有些别扭,抬手一看,发现它呈现青紫色,并且奇怪的肿胀着。
然后我摸了摸裤兜,里面有一张711的购物小票,上面显示我在昨晚8点半的时候买了12瓶酸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买它们,但这起码解释了地下的那瓶酸奶的来源,剩余11个去向不明。
头还是疼的要命,我打算通过这一系列线索还原昨晚情景。
我首先抓起手机,逐个查看了几个叫车软件,其中有一个软件符合昨天的时间和路径,于是我知道了我是如何从饭店回到小区的问题。
衣服上左肩和左背上的灰白色污渍,则解释了我是如何走到家门口——我必然是蹭着楼道的墙一路上来,我估计通下水道的小广告被我清理了不少;
而我的衣服掀开一半,且下摆卷曲,表明我曾很努力的试图脱掉它,但在掀到肚子时显然就失败了,于是就保持了失败时的位置,这么漏着肚脐眼贴地睡了一宿,我已做好了蹿稀的准备;
凌乱的鞋让我看到,我进门后是用双脚互相把鞋子踩掉,胡乱的踢飞,无法控制弹道;但袜子肯定是脱不下来了,我双脚在地下撵开了一半就作罢了;
显然,我在脱裤子时也遇到了相当大的困难困难,如果不出意料,我是在脱掉一条腿后突然栽倒在地;
而后,我应该是向沙发爬行了几下,企图爬上沙发,但最终未遂,一只手碰到沙发时,就睡过去了。
我可能是下意识的在昨晚就想找到那些重要的物品,于是把书包里的东西翻的乱七八糟,它们形成了一道我行动的路径。
我环视四周,基本情况应该如此了。我叹了口气,继续头疼。
然后我突然发现,我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扒在客厅门框看着我,和我全身上下都出奇一致脱了一半的衣服。
“爸爸,你怎么了?”他问。
“我应该是喝多了酒。”我回答道。
“我觉得也是,我妈特别生气,她跟你吵架了。”他又说。
“啊?是吗?什么时候?”
“嗯,昨天你回来的时候,我都听见了。你进门就问她为什么不给你开门,我妈就急了,你们俩的声音都挺大的。”他描述的很清晰了。但如果是被开门的,我怎么会在地下睡了一晚呢?但我现在顾不得去想这些。
我赶紧说:“哎,真是对不起,爸爸真难看,那小妹被吵醒了吗?”
“小妹没有醒。”
“哦,你妈妈她……”我扭了下酸痛的后背,又看了看自己青紫的手关节,“……揍我了吗?”
“那我不知道,你们吵了几句我就听到一声巨响。”
那应该是我倒地的声音。我心里有些确定。
“爸爸真是不应该喝那么多酒,昨天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有些沮丧。
小妹不知什么时候也跑过来,站在他哥哥身后问:“爸爸,你干嘛呢?”
我此时还坐在地下,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赶紧站了起来,头一阵晕,我扶着门框说:“爸爸不舒服。”
“你头发滋的像一只长毛猴子。”小妹说,“你干嘛把眼镜顶脑袋上?”
我终于知道了眼镜的下落。
“爸爸,你是疯了吗?”她继续说,“你是乞丐,要饭的,还是捡破烂的?”
“停停停,”我实在不知道她从何种渠道知晓这些社会角色,尽管我相信她形容的非常到位了,但还是阻止道,“爸爸不舒服才变成这样的。”
“骗人,你喝多了,我刚都听见了。”小妹说。
“对,我喝多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被她看到我的狼狈让我有点懊恼。
“有,地下那酸奶,能喝吗?”
后来我爱人隔天消气后又告诉我了一些细节。
本来说好回来晚自己拿钥匙开门,我半夜回来,喝的实在太醉,在门口掏了半天钥匙也找不到,于是就开始敲门。那时她在卧室已经睡下,听不到,我敲了很久没有人开门——这应该就是右手食指青紫的原因了——于是进门就责怪她,她也急了,跟我吵起来,我边脱衣服边跟说话,一会生气状,一会又跟她嬉皮笑脸,终于在脱裤子时栽倒在地。
“你爬了几下就很神奇的瞬间睡着了。”这是她的原话。
但我对此表示怀疑。
“我万一要是酒精中毒晕了呢?你就那么肯定我那是瞬间睡着了,瞬间睡着,这了不科学啊!”我小心翼翼的问她,“你就放任我趴在地下?”
“我确认过了,”她白了我一眼,“我用脚踹了你几下,你还能动。”
所以鉴于上次的经历,我今早醒来时颇有些惴惴,生怕这次又重蹈覆辙。但我发现我今次是和衣而睡,头发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若不是熟悉的宿醉感,干净整洁的跟平日起床竟毫无区别,我有点不敢相信,因为我确定我绝对是喝多了。
这时我爱人叫我起床。
她:“你都醒了?”
我:“我是不是又喝多了?”
“嗯。澡都是我帮你洗的。你,喝的跟死猪一样。”她肯定道,但面色并无丝毫愠怒。我并不觉得这是好事,因为看不出情绪时,往往是家属放弃治疗了。“把管儿拔了吧。”,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我浑身一凛。
“那我撒酒疯了吗?”我小声问。
“嗯,话密,叨叨叨的。”她还是没有生气的意思。
“那你没生气?”我直接问道。
她没搭理我,转身出去了。
我揉揉头,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屋,儿子和女儿正在吃早饭。
“爸爸,昨天你又喝多了。”我女儿看我出来说。
“对不起,爸爸错了。”我对孩子有些抱歉说道,喝酒总也是影响到他们了,“不过,你妈妈为什么没生气?”我放低声音问我儿子。
“你真不记得了?”他问。
“真不记得了!”我说。
“昨天你回来的早,我俩还没睡呢,你又大声敲门,我妈生气的去开门,我们也跟出去要看她怎么揍你,”他发现我瞪了他一眼,缩了下脖子,“开门一看,你举着俩大圆筒在门口乐。”
“什么玩意?我举着俩什么?”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圆筒冰淇淋,大的。”他说,“你说你下了出租车,突然想吃圆筒,然后跑到麦当劳去买,买完又一路跑回来,买了俩,你跟我妈一人一个。”
“是吗?”我回忆着,确实一点印象也没有。
“嗯,你进门时冰淇淋都化了,流了你一胳膊。”
我问:“你妈说什么?”
“我妈说你有毛病,天那么热,喝完不赶紧回家,还跑几百米去买冰淇淋,冰淇淋都化了也不知道先吃几口,流了一身。”说到这里,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可惜。
“然后呢?”
“然后你说,就算化了也不能先吃,就想跟我妈一起吃,一定要跟我妈一起吃才好吃。”
“我说这话了?”我问,“那你妈说什么了?”
“我妈没说什么,她就是不生气了,然后你俩当着我俩面把圆筒吃了,一口都没给我留。”
“也没给我。”我女儿接下茬,“太讨厌了!”
这实在不可思议,我完全不记得了。我想,这次一定是酒神在保佑我。
“爸爸真是不记得了,”我对俩孩子说,“对不起,爸爸说话不算数,之前都说了不喝不喝的,这次又喝多了,爸爸下次一定不再喝了!”
“喝多了倒无所谓,”我儿子撇着嘴说,“但你下次你能买四个冰淇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