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的药材店
爸妈感叹烧的煤球,质量一年比一年差,以前打开火,一个蜂窝煤可以炒菜炕药,现在连炒个菜都要死不活的。说着把前几天打死的蟑螂往灶旁推近,方便炕干用作单方。 位置 药店位于老街,地处坡道最下方,虽是一楼却相当于负一楼,住在楼上的商户,是开饭店的。污水经常顺流而下,经过我家药铺。药店所在的小镇,原是湘南著名的煤炭产区,如今煤被采购一空,加上政府部门对私人煤窑的严加管制。昔日庞大的挖煤队伍失业的失业,退休的退休,小镇经济一蹶不振。镇上一直延续赶墟的古老传统,每月三次的赶集时间固定,临到那天,菜农及商贩挑着满满的蔬菜果实沿路摆摊。不远处总能看到,白墙青瓦的明清宅子祠堂已没有往日的风采。 药店拥有两个门面,大的一间进深有十来米,往里走,可看到厨房靠窗户,左转,房间紧闭正是爸妈的卧室,直走,前方路越来越窄,直到仅容下一个人的身影,便是凿孔的简易厕所。再转身,豁然开朗的大房间里摆满大大小小的药材。对于新顾客爸妈总不厌其烦的带其参观药店,向其介绍中药总共有八千多个品种,我这有一千多种,边说边指着房间里的药材。房间内的每一处可利用空间,被药材所堆砌,举目所到之处皆是药材。可这三间房间所有的药材不到整个药店所藏药的三分之一,另外的三分之二药材分别被叠放在店铺下面街道旁的两个仓库,主要以毛草药及不常用药为主。 药店的正对面是爸妈的徒弟所开的药店,徒弟隔壁是竞争对手的店,再往下走是小张的药店。总共四家药店,是这个镇零售批发中药材的集中地;方圆数十里的医师、药贩、老人都知道:这里卖的中药材质好价优! 对手 爸年轻时,为附近的中药医师送货,经常郴州、邵阳两地跑,久而久之,萌生在这边开店的想法,当医师要货时送货,闲时卖点零售。郴州人喜欢吃中药,普通老百姓逢喜事买了只鸡或是猪脚总是第一时间跑到中药铺,咨询店主是配党参好还是枸杞好。而在自己家乡邵阳,人们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想去吃中药。 药店的大客户主要为医师、大药房、药品超市、以及乡镇卫生院。平时面对最多的却是患病和养身的中老年人。药铺的中药柜台是玻璃的,背墙的一面是一个大的中药柜,几百种常用中药材被整齐的放进抽屉。每个抽屉都写着中药名及药效。当人们有抓药需求,会拿着药方要我们抓药,电子称直接摆桌面上,几斤几克都能看清楚。老年人抓药,总会不厌其烦的强调秤要足,货要好。药店抓一副方子,通常十二元,比医院、药房几百、几十块钱一副要便宜很多。要哪个顾客在十二元基础上要求再优惠或是明明处方单要的是名贵药,而不愿多给钱的话。爸妈会特别照顾:不值钱的药放多一点,名贵药放少一点。 同是邵阳老乡的竞争对手,则采取不同抓药的方法:从不使用电子称,依旧用克称几两几克的称,和客户算价时会动用算盘,整个店铺她一个人管事,腰上挂个以前售票员常带的那种腰包。丈夫和儿子只是默默地帮其卖货,顾客反应药贵时,只是微笑回应。由于她家仓库位于我家店铺的上方,缺药少货时,总会经过我家店铺到自家仓库拿货。这时她探出脑袋使劲往我家店铺瞅,看看我家生意是否比她生意强。在一旁的爸妈遇此情形,假装不知道,各自忙自己手上的活。等她路过后,便立刻议论说“今天婊子又往这边瞅”。有时她看我家生意好时,等顾客抓好药方,她会躲在我家顾客必经之地,拦住说,他家药铺卖的货都是假货,价格又太贵,下次你来我店铺,保证货真价廉…有不少顾客在她的花言巧语下成为她家的顾客。还有些顾客在她家店光顾几次后,转而重新到我家抓药。问其原因,回答说:你们家十二块一剂是满满一袋,而她家却是干瘪瘪的。 医师要中药时,直接打电话到我家报计划,接电话的主要是我爸,因为只有他才能听懂那些老中医含糊不清的普通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是过了晚上九点打电话过来,爸听到电话声,会首先骂句娘,然后接过电话“喂,X医师今天要点什么货…”态度很好,还面带微笑! 买货 药店的药材主要由我妈去进货,每次她回去会带上小张及徒弟小邝,小张主要是打粉制药丸,平时靠我妈带点货,只有等到年底或年初才去廉桥进货。徒弟小邝,原先是个三轮车司机,帮镇上居民拉货,他家就住在我家店铺下面。前些年,因爸妈生意忙不过,才让他过来帮忙,顺便教他卖中药。有次顾客说:让他装几箱鸡蛋到超市,结果未到目的地,鸡蛋碎了几百个。 妈带着这两人回家乡廉桥进货,被人称为两个保镖。头几次是妈走在前,他俩跟在后面。后来他们慢慢熟悉廉桥市场,就各自跑自己熟悉的店。相比而言:我妈和他俩在同一家店子进同一种货,通常我妈的要便宜。所有药铺都遵循自古以来的规矩:带客户来,介绍人要享有优惠。当进货款项累积数千元,后面十位数及个位数的钱可以忽略不给。当某熟人带你进店铺买货时,当他把你介绍给店主时,“这是我朋友”或我熟人时,就包含着这层意思“我带来的人,你可以尽管宰”要是他再三强调说这是我亲兄弟或是某位重要人物,就暗示店主要给最低价,我不要提成! 廉桥药材市场,所有建筑统一而单调,高不过三层。卖批发药的店铺大体分为两类:卖市场货的,店铺内有上个品种,卖大货的,往往只有一两个药材品种,不过分高、中、低、劣等多个等级。沿长沙大道,以红路灯为分界线。往北是新市场,往南则是老市场。在药材市场开店的多以本地人居多,外地人则以广东人和安徽人为代表。广东人以批发田七为主,店铺里的货统一用大麻袋装好,很好辨认。而安徽人则以卖白芍、牛膝和丹参为主。沿主干道,越往北越荒凉。就在你和店主谈价时,不知哪来的鸡鸭横跨马路,被路过的三轮摩托惊得四处逃窜。所有店铺门前停三轮车,后面停私家车。三轮车方便其送货或配货。九八非典,廉桥药老板不断创造财富传奇,有人一天赚数百万,有人一天损失几十万。板蓝根从几块到几十块,仓库有私货的,等于瞬间拥有一座金山。屋后的私家豪车是他们在暗地里比拼财富。 药材市场中间部分则以左右对称的形式布满各大银行。在银行旁常三五成群,聚集穿灰色工装的搬运工。从安徽亳州进货店主会安排拖拉机从大货车卸货再由搬运工直接搬到药铺,要上二楼,直接加价每件五块;从河北安国进货的直接装大车,再由小货车送到特定的药铺店里。在街道上,能装五六十吨重的外地大挂车随处可见,车缓慢行驶,后头常跟着几个搬运工。站在货车上的人扯着嗓子大喊“建军的、刘斌的、李国的、周亮的、邱远的….等车停稳,后面的帮运工迅速搬着特定的货奔赴不同的地点。 妈曾跟着廉桥药老板去过安国、亳州市场。她总结说,安国佬人傻又没礼貌,只跟媒介谈,不和我们这些进货的谈,媒介吃了多少回扣他们都不知道!到了饭点,只顾自己吃饭,丝毫不顾及在旁的客户。而安徽亳州佬到底靠近南方,进货的有包烟,不送烟的至少还有红包打发。 每次回家进货,妈要花光卡里的每一分钱,待三人凑齐七八吨重的货物时,预先定好的货车已停在路口。事先谈好的货,被药材老板用三轮车陆续送来。装货的工人统一戴上帽子,一袋一袋地将数百斤一包的药材扛上三米多高的货车。发车时间通常是六七点左右,到达目的地郴州时间为凌晨。货车司机姓刘,喜欢把车载音乐开得老大,没人陪他说话的时候,他就自顾自地哼唱激昂歌曲。当到达郴州时,三人互相帮各自下货,等卸货完毕,司机匆忙开车当晚赶回廉桥。 药材市场后山的荒地上,被蓝色围墙紧紧包住,只允许工地卡车进进出出,里面轰隆隆的机械操作声不绝于耳。街上传闻:将来整个廉桥药材市场将会被海药集团给收购,批发零售商必须把药材放到集团仓库保管,卖出的货必须达到海药集团统一规定的标准才能卖出。药材价格、进货渠道、仓库保管都被规整化。这样一来,药材价格势必会上涨。面对未来,大家预感前景黯淡,妈开导说,反正吃药的是平民百姓,吃亏的也是他们。这社会哪个不是大鱼吃小鱼、白腿子吃泥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