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_又见渡边君
文=小宇子
钢琴声“叮咚叮咚”,像是拍打窗台的雨滴。
然而,琴声像卡带般在一处终止又从头开始,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再一次弹奏时竟然被接了下去。
弹钢琴的男孩错愕抬头,不知何时,自己对面的钢琴前竟坐着一个女孩,正是她接了自己卡壳的曲子。
高难度的曲子从女孩子手中无丝毫阻碍地一路流泻下去,让男孩子惊讶不已,一个乐章完毕,男孩子仍沉浸其中,未缓过神。
“不好意思,刚才听见钢琴声就进来了,打扰到你了。”女孩子起身。
“舒伯特的钢琴奏鸣曲是难度最大的曲子之一,尤其是这首《D大调奏鸣曲》,如果短期内练不好的话可以换换贝多芬或舒曼的曲子。”
“你是……”
“啊,忘自我介绍了。”女孩子拍了拍头,“我是水木绘里,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男孩子这才细细打量水木的模样,这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娟秀的长相,齐耳根的头发被一只简单的发卡别在耳后,穿着夏令薄毛衣和棉布碎花裙。
“我叫渡边雄介,请多指教。”男孩子介绍自己。
水木的目光越过渡边看着他身后的日历,“呀,昨天的日历都没有扯呢。”说着走了过去。
渡边的心中突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那个水木小姐,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呀。”
“没有呀。”水木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渡边有些怔愣地看着水木扯下后的日历。
“1986年4月26日”
黑白键盘上的流光,似水般浮动着,像是流进了心里。
日暮四合,渡边取下夹在耳朵上的铅笔开始整理账本,这是中田老先生的书店,他下午练完琴便在这里帮工,他将整理好的账本收好,想提醒最后一个客人离开。
“水木小姐?”最后一个客人正是他今天下午在学校琴房遇见的水木绘里。“哎?是你呀。”
水木放下了手中的书,揉了揉眼睛。“原来你在这里帮工呀。”
“水木小姐是那所音乐学校的学生?”渡边边拉卷闸门边问。
“不是。”
“这么说渡边君是那所学校的学生喽?”水木问。
渡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算是,我只是经常去蹭教授的课而已。”
两人说着走到了岔路口,“天黑了,我送你回家吧。”
水木却低着头不语,半晌,她抬头看着渡边,“那个渡边君,我没有地方可去。”
“你是离家出走?”渡边小心翼翼地问。
“某种意义上算是吧。”水木将眼睛瞥向别处,答的有些含含糊糊。
“好吧,跟我来吧,只要你不嫌弃。”渡边不再追问下去。
那是一间由仓库改装的屋子,渡边点燃一只蜡烛,水木借着光看进去,里面的家具简单破旧,顶棚是有灯泡的,许是坏了。“过于简陋,实在不好意思。
渡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请水木小姐将就将就。”
“哪有哪有,”水木进屋,却发现破旧的屋子异常的干净,“好棒呀!”水木回头看渡边,赞叹道“很厉害呐,渡边君。”水木东看看西瞧瞧。兴奋不已。
“水木小姐,不管你和家人发生了什么,现在冷静冷静,过两天还是回家的好……”见水木低头沉默,渡边紧张起来,“我的意思并不是急着赶你走,是怕你的家人担心的。我……”
“渡边君,谢谢你,”水木拿牛奶瓶的手倏然紧了,“我会回去的,就在几天后。”
就这样,渡边的生活中闯进了一个叫水木绘里的女孩子,神秘却倍感亲切。
“其实,我也是离家出走。”渡边说。
“两年前,我就离家出走了,原因是我父亲不支持我弹钢琴。”
“我们家的旁边住了一个弹钢琴的人,他努力想成为钢琴家却终生贫困潦倒。他觉得我很有天赋,所以教我弹钢琴。其实我在小时候站在他的窗边听第一首曲子时,就已经爱上了。”
“我在他那里学到了好多,后来他病死了,应该是痨病之类的,也无钱医治,街坊寻不到他的亲戚,只好卖了他那破败的钢琴,草草葬了他。我想继续找机会学下去,可我父亲不同意,他觉得我如果这样下去和那个谈钢琴的有什么区别,”男孩子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很早就不念书了,父亲说念书没什么用,哦,对了,我没有母亲,她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开的吧,我连她的脸都记不清了,父亲是一个酗酒,暴躁,独裁的人,他让我从此断了弹钢琴的念想,进工厂当学徒养家糊口。我唯有逃离。”
“来到了这里,想着我一定要成为一个钢琴家,回去让父亲看看。”渡边的眼睛低垂下去。
“我上午在这所音乐学校蹭课,好多教授都认识了我,他们很宽容没有说什么,偶然间又发现了这间无人的琴房,中午会在这里练琴,下午去书店帮工,有时晚上去便利店打工养活自己。”
渡边抬头对上水木的眼睛,“知道昨天为什么会让你回家吗?因为前不久一个伯父碰巧遇见了我,告诉了我父亲过世的消息,我后悔得不得了,哪怕我中途回去看看他再偷跑出来也好,他再怎么反对我也是我的父亲,水木小姐,这一刻我才知道,不辞而别的离家出走是多么愚蠢,而现在我更没有了退路,我只能好好努力下去。”
水木看着面前的男孩子,穿着白衬衫的他显得异常单薄,被包裹在一团浓郁的悲伤之中。
水木坐下来,弹了曲舒缓的小调,她的声音毫无违和感地渗进了音乐中,“渡边君真的很有天赋呢,昨天还卡壳的曲子今天就能弹出大半,真的很了不起呢。”
“所以,渡边君,不要轻易放弃,我会帮你的。”水木的笑眼中落了整个冬季的暖阳。 渡边看着她,倏然也笑了。
“哎呀呀,渡边呀,你这小子。”中田老先生的眼睛越出镜片看过来,“第一次见你和女孩子在一起。”
说着中田老先生折起了正手中的报纸,饶有兴趣地看向渡边和水木。渡边的脸一下子红了,直至耳根,水木倒是笑盈盈地和中田打招呼。“老伯,真的吗?原来渡边君这么内向呀。”
“可不是,这小子刚来的时候一声也不吭,我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呢。客人询问书目都会脸红。”中田乐呵呵地推了把眼镜“更别说和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在一起了。”“啊哈哈哈哈哈,渡边君。”水木笑弯了腰。
渡边不好意思起来,“咳咳,新到了一批书,我去上货。”
“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老伯。”水木问。
“小店有渡边就够了。”中田笑得一脸慈爱,嘬了口茶。
水木看了一眼隐在高大书架后的渡边单薄的身影,蹲下去去找下层那本上次未读完的书。
“请问,车尔尼的琴谱在哪里?”一个男声响起。
水木抬头,是一个清瘦的少年,比渡边略高些,俨然是把水木当成了书店的工作人员。水木想起昨天随意一瞥,记得大概的位置,过去找着递给了少年。
“谢谢。”少年接了过去静静翻阅。
水木的眼睛落在少年带白色手套的双手上。
少年付账离开了,水木站在门边,“那是片冈君”渡边在水木身后说,“钢琴很厉害的,有自己的风格,极有可能成为一代大师。”渡边一脸羡慕。
“你认识他。”水木问。
“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每次比赛都是第一呢,偶尔也会来买琴谱。”
时间就这么不缓不急地流逝着。
“水木是从小开始练琴咯?”渡边问。
“是的呢,”水木仰躺着,眯了眯眼睛挡了下正午强烈的光。
“记忆中除了钢琴曲就是钢琴曲呢,像这种和渡边君这么悠闲的野餐好像还没有过呢。”
“也难怪,刻苦的练习让水木的琴技如此精湛呢。”渡边在水木身边的草坪上躺下。
“我说渡边。”水木闭上眼睛,“你为什么丝毫不怀疑来历不明的我,还对我这么好,不怕我是什么逃犯呀之类的。”
“怎么可能,”渡边笑了,“就算是又能怎样,无论你是谁,都是我认识的水木。”
水木不再答话,安然地熟睡。阳光从树叶中斑斑驳驳地洒了下来。
水木发现那个叫片冈的少年是经常来的,却总是带着白色手套,像不曾摘下似的。
“你喜欢贝多芬?”
水木在片冈刚从书架上抽出琴谱时问。
片冈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看见你好几次都买的贝多芬的琴谱。”
“你注意到了?”片冈问。
“客人本来就不多,买琴谱的就更没有谁了。”水木答道。“最喜欢贝多芬了,喜欢他的《大公三重奏》?”
“啊,非常棒的曲子,尤其是鲁宾斯坦,海菲茨,弗里曼演奏的那一版。”
“这也算的上贝多芬的巅峰之作了。”两人随意聊着。
“听渡边君说片冈君的钢琴很棒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欣赏欣赏。”水木问。
片冈突然不说话了嘴紧紧呡着。
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他起身冲水木笑笑,“明天见。”
真是个奇怪的人,水木想。
“水木,我要下班了,走吧。”渡边在门口说。
“水木,”渡边锁好门和水木并肩走在路上,“我明天有事不在,你能不能帮我上一天班?”
“可以呀,对了,我昨天看见拐角处有家好棒的寿司店,好想尝尝,快点快点,要关门了。”水木拉着渡边向拐角走去。
有水木在真好,渡边的心里一下子暖暖的。
渡边没有说是什么事,水木也没有追问。
第二天,水木一个人娴熟地打理着书店。片冈照例来买琴谱,水木和他寒暄了一阵,关了店门。
一回头却看见一天未见的渡边失魂落魄地站在她面前。
“怎么了,渡边君。”水木问。
“我,我,”渡边抬头看着水木,“我去参加了钢琴比赛,然而。”
渡边说不下去了,水木上前握住渡边的手。
“我没有告诉你,怕你觉得我自不量力,本来也是,我却不可抑制地失望。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渡边回握水木的手,“甚至绝望,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弹钢琴,我是不是该放弃,当初就应该不这么孤注一掷,听父亲的话,我……”
水木挣脱渡边的手紧紧拥抱了他,渡边愣住了,安静下来,他听见了耳边水木能熨帖褶皱的心的声音。
“为什么要过早放弃呢,渡边君,没有走到最后你怎么知道不可能,而且你不是孤注一掷。”
“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十天后有一个四年一度全国的钢琴比赛,对于能取得名次的人来说意义重大,渡边在水木的鼓励下报了名。
“我可以吗?”渡边有些不太自信。
“别怕,有我呢。”水木鼓励他。
为了让渡边专心备赛,中田先生让渡边不用来书店帮工了。
“要加油哦,小伙子。”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眯眯地慈爱。
渡边的曲子越来越有味道,演绎大师之作的时候还融入了自己的情感。
离比赛还有两天时,水木推开琴房门,看见正与渡边交谈的片冈。
“片冈君?”
见是水木,两人停止了交谈。
片冈给水木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他来做什么?”
“大概是赛前紧张找人聊聊天。”渡边笑着说。
也是呢,这样的比赛片冈是一定会参加的。
比赛的日子很快到了,观众席上满是充满期待的人们,期待着高手对决带来的音乐盛宴。
水木对渡边充满了信心,他赛前练习的曲子说是完美都丝毫不为过。
水木一回头,却看见了不远处的片冈,咦?他不是参赛了吗,怎么在观众席上?来不及多想,渡边出场了,水木把目光和心思转向渡边。
在音乐从渡边指尖涌出的一霎那,水木就知道了结局。
结局果不出水木所料,第一是渡边。
水木开心地盘算着一会去买个蛋糕庆祝一下,却听见公布的名字不是渡边雄介而是片冈利明。
水木彻底懵了,看向一直坐在观众席的片冈。还没等散席水木就来到片冈面前。
“没想到学校的风云人物尽是如此的不堪。”
看着眼前是水木,片冈丝毫不意外,他没有说话。
“原来你所有的成就都是这样得来的,在别人的才华前冠上你的名字!”水木气得发抖,声音高了起来。
“无耻!骗子!你到底给渡边君承诺了什么让他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场比赛对渡边君有多么重要,意味着什么?”
水木冷哼一声,“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想的只有自己。”
“不是这样的。”渡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片冈君是为了他的父亲,他没有承诺我什么,是我自愿的。”
一直没说话的片冈摘下了一直戴着的白手套,掀开了衣袖,水木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怎样的手,满是烧伤几乎只剩骨头的枯槁。那伤痕一直延上了他的双臂。
“我发现家里着火了,父亲还在屋内,我冲进去救出了他时,手被烧成了这样。”
片冈像在讲别人故事般平静,“如你们所见,我是再也弹不了钢琴了。可是我不在意,因为我救出了我的父亲,然而我父亲不一样,他自责。”
片冈的脸上满是悲伤,“他是重度烧伤,医生说熬不过几天了,我没有告诉他我不能弹钢琴的事,他却一直记挂着,我于是想到了这个办法,让他毫无挂念。”
“所以,我才会这么做。”渡边说,“机会多的是,而片冈君的父亲只有一个。”
水木看着渡边,她明白,这个男孩身上有着太多她爱的东西。
之后片冈的父亲在看到片冈得了第一名的证书后安然离世。
“渡边君,你真的的不后悔这么做?”
走在路上,水木问,“你可知道那张证书是国家交响乐团的通行证,交响乐团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知道,但我不后悔。”
“可是之后的四年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四年后的下次比赛你连名次都没有呢?机会是稍纵即逝的,如果过了这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呢?”水木接着问。
“活着除了要争取机会外,更应该少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渡边答道。
水木明白,在片冈找渡边帮忙的时候渡边也一定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两人默默无言地走着,不知谁先牵起了谁的手。
“水木。”渡边开口。
“嗯?”
渡边深深吸了口气“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我也是。”
她仰头,看着繁茂的樱花树。马路两侧的樱花全开了,不带枝叶的淡粉,晕染了一片,好想就这么走下去,一直一直。
走到岔路口,一辆失控的卡车横冲直撞过来,让人躲闪不及,眼看就要撞上,渡边一把推开水木。
“嘭”地被撞了出去。
“不要!”
等她幽幽转醒,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白的墙壁,白的床单。
“渡边?渡边呢?”她匆匆问。
“什么呀,水木。”水木看见在床边的是好友由亚美。
“你真是吓坏我了,你被清洁工发现晕倒在废弃的琴房前,真不知道你怎么跑那去了。不过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水木有些茫然,她看见墙壁上挂着的日历。
“2016年4月26日”
她想起来了。
她在这一天的下午提前到达教学楼,还没有上课,她就随便走走。
听见那间破败的琴房有琴声,推开门进去,却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三十年前。认识了这个正在弹钢琴的,叫渡边的少年。
她刚开始惶恐,害怕回不去了,后来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了渡边。
然而这一切随着渡边的死又回到原点,自己莫名其妙地躺在医院里,她知道,她出医院的下午,她又会路过琴房,推门进去,与渡边相恋,随着渡边的死而回到当天上午。
水木明白,只要她推开那扇门就会是一个回到原点的循环,她的时间将不在前行,永远停在2016年4月26日。
想让时间前行就不要推开那扇门。
可是水木做不到。
甬道的尽头传来钢琴声“叮咚叮咚”,像是拍打窗台的雨滴。
水木走了过去,她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推开门了。
看着熟悉的男孩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水木笑了。
“我是水木绘里,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再次见到你,真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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