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程票

四年了，第一次票根上沒有回程的日期。只去不返，再踏上另一段路。啟程前，背包裡裝滿前一段路留下來的東西，但也有另一個背包，空無一物的，準備裝其他的東西。
四年，我究竟被這塊土地同化了多少呢？我的眼睛已經習慣了納瓦拉式的紅瓦白墻，習慣了校園的楊柳銀杏，習慣了抬頭就看到蒼蒼藍天，從遠方四面聚集而來的朵朵白雲，和夏日裡直到十一點都不願下山的太陽。耳裡聽到的，已經從四年前意義不明的嘰裡呱啦變成了風格廻異、各成趣味的西語調子。我的皮膚也習慣了乾燥清爽的空氣、日夜二十幾度的溫差，就連我的口腹也習慣了拌滿橄欖油的生菜、各式濃稠的豆子肉湯，習慣了兩點午餐九點晚餐的節奏。
也習慣了這裡的人，雖然人總是在變。習慣了這裡交朋友的節奏，學會胡扯閒聊，遇上有趣的人出去喝上一杯啤酒。在這方面，或許最大的收穫，是學會跟陌生人主動說上幾句話。也習慣了每天飯後在客廳和大家坐坐，用聽的方式體驗你沒機會度過的一天。
小潘城是我自己獨立生活的第一個城市，四年了，也是一個小小的家。單程票代表和過去這一切說了再見。我應該也會想念這裡的一些事物吧。人家問我會想念什麼，我實在也答不出來，只有住在我心裡的小西班牙人才有答案，他還沒急著告訴我。
單程票也代表和未來那一切打了招呼。在台灣念研究所，是上一次買單程票時始料未及的。台灣的印象一直只是家人、節日、假期，我對這個社會的認知幾乎全是大學之後，在歐洲才開始。但那一大部分也只是立場偏頗的新聞跟嘴炮，看多了怕愧對腦細胞。
在西班牙四年來，對台灣更真實的認識，應該還是來自和來潘城的交換生建立的友誼。四年，認識了不少政大、台大和文藻的朋友。我們有時聚餐，有時郊遊，也高興得很。雖然時間很短，大家來潘城都是過客，但是這友誼本身也漸漸構築了我對台灣更深一層的認識，知道這裡有很好很熱情很向上的人，最終也幫助我鞏固了回台灣進修哲學的決定。
所以對我來說，台灣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就是人生下一站。人生總有下一站，將來可能還有另一張單程票、另一個空背包，還有另一個離別、另一個招呼。一站和另一站之間，就是人生慢慢步向成熟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