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外祖母
有些人存在于你的生命里,让你感觉到欢喜,有的人让你认识这个世界在眼高手低者手里的堕落穷困,有人和和美美,因家庭的和谐而和谐了一切,也有人拘泥于自身的一方世界,给其他人带去的只是漆黑,看不到出路,如果黑暗中透出了光明,那一定是沙漠里浮现的绿洲,是心存希望的人的虔拜之地,也是精神给养的源泉。前苏联作家高尔基在他外祖母的烛照下保持了一颗善良的童心,并在对外界的善意中逐步走上大学,走出了苏联文学界的一片广阔天地,他的外祖母就是他在孤苦人世间明亮的指路灯。
生父不明,母亲脾气暴躁且早逝,外祖父是个吝啬鬼,并在中途破了产,全家的收入在于外祖母洗补衣服以及去森林里挖野菜,虽然生活艰难,但高尔基从外祖母那儿获得的是更为宝贵的生活的勇气,因为外祖母会跟他讲美好的值得追求的天堂,会在他受睥睨责怪时宽慰他,让他相信有平等与关爱的存在,从而像在幽幽黑暗世界里给他划亮了一根蜡烛,从此外祖母在前,他在后,一生都在追逐光亮前进。
人估计都有这样的感受,就是在那一瞬间,你的心感受到了一个之前从未在意的东西,那感觉就像春天里偶然闻到花香,闭眼就嗅出了整个春天的味道。高尔基的外祖母之于他是如此,我也是。
如果不是夏至,如果不是那几根南瓜藤,我对外祖母的印象可能并不特别鲜明,因为小的时候太小,长大后又求学在外,来去匆匆。我知道她瘦,知道她因为白内障恶化而几乎失去了视力,也知道她拄着拐杖还一点一点地在我们每次去的时候给我们准备带回去的东西,包括舅舅的新米、酒,园里的时令蔬菜,谁家腌着好吃的坛子菜,少不了的土鸡蛋,等等,但很少抽一个什么专门的时间跟她聊聊天,说说话。她似乎对母亲总有操不完的心,如果我学会了怎么真心爱人,那一定是外祖母教的。
我见过她把存下来的钱以一个母亲特有的方式放到自己女儿的手里,声音温柔,话语真切,一张张叠好,十张一沓,那是她在担心女儿没钱用。我没听到过她的任何诉苦,以至于我并不知道她也有腰腿酸痛,甚至还有其他,她总希望你过得很好,因而她说她自己也过得很好。
我的性格说不上热情,时常是冷漠,但看到外祖母的时候却总是温暖又宁静,仿佛那就是一种理想的处世态度,一种和煦的遇事情怀。抱怨和责怪永远不是让别人信服你的工具,惟自然流露的关心与爱护才是触发感动与真情的钥匙。
外祖母常赞美南瓜藤的美味,说它不论是清炒或是搭配其他都自有味道。那天夏至,是南瓜藤的最佳食用时节,我一撇头又不见了外祖母的身影,知道她是去给我们准备带回去的东西了,但不知道是哪一样。不多时,往大门一看,她已经在剥南瓜藤的皮。我过去帮忙,但南瓜藤的刺有些扎手,枝干上的刺还好,不用大面积地握,用指甲小面积一捏就能撕去一片,可要把无用的叶子从枝干上去掉,必须得紧握住叶子,这时手触及到的地方,刺就开始一齐发力了,绷绷地牺牲自己也要给你一点苦头回馈,我尝试了一下就缩了手,不禁鄙视自己的无用。外祖母那么低的视力竟注意到了这一幕,当即把她折下来的枝干都扒拉到我面前,让我去撕那些,并把那剩下的长长的南瓜藤握到了自己手里,去除叶子,又折成三四小节为一单位的段。
她的动作不急不躁又一气呵成,就是生活里不被注意的大多数样子,但凑近去看,置身其中去感受,就会发现平常的举动下隐藏的一份份包容你为你披荆斩棘的伟岸。我想所有自己不愿意去做而有人帮你做的事情里,都蕴含着一份真切情意,比如你从来不煮饭菜,从来不拖地板,从来不关心维持一个家庭运转所需的各种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