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花十七八 （五）要转学了
每个周末的早上我都会在被憋醒的半梦半醒之间用大概十几秒的时间向观音如来十八罗汉虔诚许愿可以睡个懒觉。厕所是万万不能去的，否则回来就会发现被褥已经变成了浑圆的豆腐卷儿。誓与被褥共存亡也是没有什么用的，英明果敢的我妈每次都能精准地在我再次坠入梦乡之前连我带玩具熊一起拎出被窝。周末的上午完成一张速写和一张国画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在这即将升入书画苑大班的紧要关头更变成了不容讨价的命令。
吃过午饭妈妈就会用自行车载着还打着饱嗝的我去市中心的书画苑。可那天妈妈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陪着我一起上课。爸爸妈妈带我到市中心附近的一个空房子里，屋子里还有上一任屋主人留下的花花草草。房子与市中心公园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小路，放眼望去晚霞下是远远一片泛着金光的浓绿，屋子里飘荡着木头的味道。满心眼盘算着晚上吃红烧排骨的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没有想到即将要离开熟悉的街坊伙伴，离开熟悉的操场和学校。
快到了开运动会的时候了！每年运动会正式开始比赛之前都会有以班级为单位的体操表演赛。各个班级的体育委员带领着班级方阵，在黄土操场上绕场一周以展现各自班级的精神面貌。可以说哪个班级走过时扬起的沙土最高，哪个班级的精神风貌就最好。宋小花同学作为体育委员，从来没有当过领队。尽管运动会前班级体操的训练是宋小花同学带领的，同学的错误动作是宋小花同学纠正的，班级方阵是宋小花同学调整的。但在比赛的前两天，班主任总会挑出毛病，然后将领队换成隔壁班班主任的女儿。她每年都会穿一身红色的运动服，每年被换掉的时候我都会回家痛哭一场，然后在比赛当天尽全力去做每一个动作，好像这样就能挽回一些什么一样。我盯着隔壁班班主任女儿的背影，总觉得她的动作没有我标准，她走方阵时踏起的黄土也没我的高。
今年又到了开运动会的时候了！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在心里想说不定今年也可以让我当一次领队。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胖胖的体育老师正带着我们做热身运动，班主任的出现让作为班级里唯一的班干部——体育委员的我十分紧张。我一边卖力地喊着“一二三四 二二三四”，一边用眼角瞄着班主任的走位，以便及时做出反应。班主任看同学们做准备活动的神情一直很严肃，热身运动完毕，班主任又走近了一些，我断定刚刚在最后一排交换“小当家”干脆面里附赠的卡牌的那几个男生要被批评了。
“唐苏婷，出来。宋小花你去唐苏婷的地方，以后唐苏婷当体育委员。”喊口号喊的口干舌燥的我正在校服兜里摸索着钢蹦儿，盘算着解散后偷偷去小卖部买一瓶冰红茶。班主任的话刚刚落地时，我的表情一定像极了动画片里被杰瑞捉弄后发懵的汤姆猫。我还傻傻地站在原地，可唐苏婷已经走到我面前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队伍之中的，只是呆呆地站着，站在现在属于我的位置上。
我还是觉得她喊的“一二三四 二二三四”节拍不对。体育课后半节课练正步，班主任站在队伍旁边，看体育老师教我们动作。我抱着最后最后一丝幻想，卖力地踢着正步，希望班主任能发现我的动作比唐苏婷要标准。体育老师发现了我，“宋小花，到前面来，其他同学看着宋小花的动作啊！”，我像一只尾巴起了火的兔子蹿到唐苏婷旁边，体育老师在我的眼里简直散发着天使一般的光芒。我想：和唐苏婷并排踢正步，班主任一定能发现我的动作比较好，说不定就不让唐苏婷代替我做体育委员了！踏起的沙土一层又一层，好像西游记里黄眉大王带来的滚滚黄烟。汗从两边的鬓角流下去，又汇合在下巴上，摇一摇掉下去，掉在黄烟里找不见踪影。下课铃响起来了，班主任走了，同学们解散了。惠婷叫我去跳皮筋，我不想去，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晚上放学唐苏婷带着队伍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在队伍里有讨厌的男生冲着我喊：“下岗啦下岗啦！” 他们每喊一声，我就觉得好像心被揪起来狠狠拧了一下，但我还是凶巴巴地骂他们是烦人精。回家之后少不了大哭一场，那时太小不懂事，不知道妈妈看着我哭她也难过，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又有些丢人。
第二天放学妈妈去接我的时候刚好遇见了班主任。
“李老师，我家小花是不是又犯错误了。昨天回家好一顿哭，说是被革了职了。”妈妈拉着我的手，笑盈盈地看着班主任。
“没有啊。” 班主任身子向后一倾把两只手抄在胸前，一点都没有犹豫就否认了妈妈的猜想。就在妈妈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班主任不耐烦地别过脸翻了一个白眼。嘟囔了一句“什么素质啊。” 那个瞬间，那个班主任翻我妈妈白眼的瞬间，我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就连她脸上被岁月风霜刻下的痕迹都变得蜿蜒可怖了起来，她翻白眼的样子像极了菜市场上带着冰碴的黄花鱼。那些我想永远记住的被表扬的时刻，被一根锥子轻轻一刺，就全都变成了泡沫。我想起鹏鹏被撕碎作业本时候哭的满脸通红的样子，想起昊天被推倒摔在讲台上的样子，想起惠婷被扯着麻花辫的样子，我好像从来没放在心上过的事，在那时全都拥挤推搡着站立在我面前，好像在让我明白一些事。
我的手在妈妈的手里牵着，我和妈妈谁都没说话。
回家的路上我抬头看着妈妈，妈妈跟我说：“小花没有犯错误。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我点点头，就像当初妈妈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一样。可是我不太想承认这句话了。
“快快把电视关了，都演完了还盯着。”妈妈把红烧青鱼端上桌子。爸爸挤进厨房盛饭，灶台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响着，温柔地吐着白雾。我极不情愿地一点一点蹭向电视，把手指头放在电视开关上久久舍不得按下。
“小花，明天不要去上学了，和妈妈去新学校。手续都办好了。”我手一哆嗦，十分干脆地关掉了电视。
“啊。”我应了一声，想问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必要。我的小脑袋瓜开始飞速地运转：太好了不用参加体操表演赛了、下个星期鼓号队就要正式比赛了还有点小遗憾、那我今天晚上是不是可以不写作业了、唉以后都见不到惠婷了、唉也见不到姚同学了、还有大队辅导员那么和蔼以后也见不到了真是可惜…… 我低头扒着碗里的饭，感觉心事重重的自己面对这么大的变化一时间适应不来。
“新学校很好的，也有很多新的小伙伴的。你妈和我今天见过新班主任了。陈老师人很好，小花要好好学习…小花吃鱼吃鱼……”爸爸在这种时刻意外地表现的十分贴心，缓解了我大部分的紧张。
晚上我躺在小床上，看着木窗外路灯渗透进夜色的光，细小的昆虫绕着对面马路发光的LED板，偶尔还有几句絮絮的家常飘进屋子。窗台上的君子兰打好了骨朵，不知道明晚的月色是不是也如这般的安详。
吃过午饭妈妈就会用自行车载着还打着饱嗝的我去市中心的书画苑。可那天妈妈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陪着我一起上课。爸爸妈妈带我到市中心附近的一个空房子里，屋子里还有上一任屋主人留下的花花草草。房子与市中心公园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小路，放眼望去晚霞下是远远一片泛着金光的浓绿，屋子里飘荡着木头的味道。满心眼盘算着晚上吃红烧排骨的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没有想到即将要离开熟悉的街坊伙伴，离开熟悉的操场和学校。
快到了开运动会的时候了！每年运动会正式开始比赛之前都会有以班级为单位的体操表演赛。各个班级的体育委员带领着班级方阵，在黄土操场上绕场一周以展现各自班级的精神面貌。可以说哪个班级走过时扬起的沙土最高，哪个班级的精神风貌就最好。宋小花同学作为体育委员，从来没有当过领队。尽管运动会前班级体操的训练是宋小花同学带领的，同学的错误动作是宋小花同学纠正的，班级方阵是宋小花同学调整的。但在比赛的前两天，班主任总会挑出毛病，然后将领队换成隔壁班班主任的女儿。她每年都会穿一身红色的运动服，每年被换掉的时候我都会回家痛哭一场，然后在比赛当天尽全力去做每一个动作，好像这样就能挽回一些什么一样。我盯着隔壁班班主任女儿的背影，总觉得她的动作没有我标准，她走方阵时踏起的黄土也没我的高。
今年又到了开运动会的时候了！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在心里想说不定今年也可以让我当一次领队。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胖胖的体育老师正带着我们做热身运动，班主任的出现让作为班级里唯一的班干部——体育委员的我十分紧张。我一边卖力地喊着“一二三四 二二三四”，一边用眼角瞄着班主任的走位，以便及时做出反应。班主任看同学们做准备活动的神情一直很严肃，热身运动完毕，班主任又走近了一些，我断定刚刚在最后一排交换“小当家”干脆面里附赠的卡牌的那几个男生要被批评了。
“唐苏婷，出来。宋小花你去唐苏婷的地方，以后唐苏婷当体育委员。”喊口号喊的口干舌燥的我正在校服兜里摸索着钢蹦儿，盘算着解散后偷偷去小卖部买一瓶冰红茶。班主任的话刚刚落地时，我的表情一定像极了动画片里被杰瑞捉弄后发懵的汤姆猫。我还傻傻地站在原地，可唐苏婷已经走到我面前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队伍之中的，只是呆呆地站着，站在现在属于我的位置上。
我还是觉得她喊的“一二三四 二二三四”节拍不对。体育课后半节课练正步，班主任站在队伍旁边，看体育老师教我们动作。我抱着最后最后一丝幻想，卖力地踢着正步，希望班主任能发现我的动作比唐苏婷要标准。体育老师发现了我，“宋小花，到前面来，其他同学看着宋小花的动作啊！”，我像一只尾巴起了火的兔子蹿到唐苏婷旁边，体育老师在我的眼里简直散发着天使一般的光芒。我想：和唐苏婷并排踢正步，班主任一定能发现我的动作比较好，说不定就不让唐苏婷代替我做体育委员了！踏起的沙土一层又一层，好像西游记里黄眉大王带来的滚滚黄烟。汗从两边的鬓角流下去，又汇合在下巴上，摇一摇掉下去，掉在黄烟里找不见踪影。下课铃响起来了，班主任走了，同学们解散了。惠婷叫我去跳皮筋，我不想去，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晚上放学唐苏婷带着队伍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在队伍里有讨厌的男生冲着我喊：“下岗啦下岗啦！” 他们每喊一声，我就觉得好像心被揪起来狠狠拧了一下，但我还是凶巴巴地骂他们是烦人精。回家之后少不了大哭一场，那时太小不懂事，不知道妈妈看着我哭她也难过，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又有些丢人。
第二天放学妈妈去接我的时候刚好遇见了班主任。
“李老师，我家小花是不是又犯错误了。昨天回家好一顿哭，说是被革了职了。”妈妈拉着我的手，笑盈盈地看着班主任。
“没有啊。” 班主任身子向后一倾把两只手抄在胸前，一点都没有犹豫就否认了妈妈的猜想。就在妈妈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班主任不耐烦地别过脸翻了一个白眼。嘟囔了一句“什么素质啊。” 那个瞬间，那个班主任翻我妈妈白眼的瞬间，我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就连她脸上被岁月风霜刻下的痕迹都变得蜿蜒可怖了起来，她翻白眼的样子像极了菜市场上带着冰碴的黄花鱼。那些我想永远记住的被表扬的时刻，被一根锥子轻轻一刺，就全都变成了泡沫。我想起鹏鹏被撕碎作业本时候哭的满脸通红的样子，想起昊天被推倒摔在讲台上的样子，想起惠婷被扯着麻花辫的样子，我好像从来没放在心上过的事，在那时全都拥挤推搡着站立在我面前，好像在让我明白一些事。
我的手在妈妈的手里牵着，我和妈妈谁都没说话。
回家的路上我抬头看着妈妈，妈妈跟我说：“小花没有犯错误。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我点点头，就像当初妈妈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一样。可是我不太想承认这句话了。
“快快把电视关了，都演完了还盯着。”妈妈把红烧青鱼端上桌子。爸爸挤进厨房盛饭，灶台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响着，温柔地吐着白雾。我极不情愿地一点一点蹭向电视，把手指头放在电视开关上久久舍不得按下。
“小花，明天不要去上学了，和妈妈去新学校。手续都办好了。”我手一哆嗦，十分干脆地关掉了电视。
“啊。”我应了一声，想问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必要。我的小脑袋瓜开始飞速地运转：太好了不用参加体操表演赛了、下个星期鼓号队就要正式比赛了还有点小遗憾、那我今天晚上是不是可以不写作业了、唉以后都见不到惠婷了、唉也见不到姚同学了、还有大队辅导员那么和蔼以后也见不到了真是可惜…… 我低头扒着碗里的饭，感觉心事重重的自己面对这么大的变化一时间适应不来。
“新学校很好的，也有很多新的小伙伴的。你妈和我今天见过新班主任了。陈老师人很好，小花要好好学习…小花吃鱼吃鱼……”爸爸在这种时刻意外地表现的十分贴心，缓解了我大部分的紧张。
晚上我躺在小床上，看着木窗外路灯渗透进夜色的光，细小的昆虫绕着对面马路发光的LED板，偶尔还有几句絮絮的家常飘进屋子。窗台上的君子兰打好了骨朵，不知道明晚的月色是不是也如这般的安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