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故乡还回得去吗
查看话题 >故乡,是琥珀里的昆虫
小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叫《奇异的琥珀》。
一大滴松脂从树上滴下来,刚好落在树干上,把苍蝇和蜘蛛一齐包在里头。……两只小虫都淹没在老松树的黄色的泪珠里。它们前俯后仰地挣扎了一番,终于不动了。”上万年后,人们发现了它们。“在那块透明的琥珀里,两个小东西仍旧好好地躺着。我们可以看见它们身上的每一根毫毛。 还可以想象它们当时在黏稠的松脂里怎样挣扎,因为它们的腿的四周显出好几圈黑色的圆环。
曾经可以流动的松脂,因为时间和环境而变得坚硬,不可更改;原本转瞬即逝的生命,因为巧合而变得不朽;凝固的瞬间,牵引出动态的故事。
与“琥珀”相关的这种种相互矛盾的意象,总让我想起记忆。
吃过的饭,走过的路,听过的话,见过的人,做过的事,一滴一滴松脂将或长或短的片段包裹起来,有的松脂来不及凝结就化掉了,有的则渐渐变硬,将那些大事小事,变成记忆库里一块块晶莹的琥珀。
记忆里的故乡,和那两只小虫一样,纤毫毕现,看着它,我们还可以想起很多声音、气味、色彩:妈妈的自行车铃声,爸爸炒菜的油烟味,和小伙伴们在操场上飞奔时傍晚天空的颜色……一切都栩栩如生。
但是那小虫早已死了。
那个故乡,也同样不复存在。或者说,只存在于记忆之中。
我们所在的这个国度,变化迅猛得有时让当事人都来不及反应。乡村在变,城市也在变,楼房、高架、地铁,家乡练就了经脉异位加易容术,归来的游子只能呐呐地打开手机地图,寻找“父母家”的方位。
何伟说得好,当代中国,所有事物都在快速成为考古遗迹(大意,出自《甲骨文》)。
可是,如果依然找得到小学时买文具的小店,中学时买早饭的小摊,故乡就回得去了吗?
“美漂”哈金在《一个人的家乡》中,引用了希腊人卡瓦菲斯的诗作《伊萨卡岛》:
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 用伊萨卡赋予你如此神奇的旅行,没有它你可不会启程前来。现在它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而如果你发现它原来是这么穷,那可不是伊萨卡想愚弄你。既然那时你已经变得很聪慧,并且见多识广,你也就不会不明白,这伊萨卡意味着什么。
伊萨卡岛是希腊英雄奥德修斯的故乡。在回乡那漫长而艰辛的旅途中,奥德修斯对美丽富饶的伊萨卡魂牵梦绕,可当他终于回到故土,重新夺得王位之后,他却没有留恋,而是选择再次出发,去海上冒险。哈金对此的解读充满宿命的悲凉:奥德修斯永远也回不到伊萨卡,因为那种种美好,只存活在他的回忆之中,那里,是他一个人的家乡。
人生,或许就是如此的悲凉。没有故乡,我们不会启程,而一旦启程,我们就永远失去了故乡。
也罢,且允许我打开记忆的盒子,守财奴般,再数一遍我的琥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