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她照亮了我整个幼儿时期的梦。
包括现在提及她,脑子里关于她的所有记忆犹如泉水般的往外涌,多遗憾,如今我长大成人,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向她表达我的爱意。
在我未出生时,父母就由于诸多原因经常吵架,暴怒之时,干一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难过的是,在我出生后这种情况并没有好转,反倒越演越烈,导致了我的幼年时期那段家庭教育最最重要的时期,就在这样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日子里熬过,父亲忍无可忍的暴力,母亲白天黑夜的抱怨,以及我撕心裂肺之下的绝望。
大约不到一岁时,母亲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伤心欲绝之下,撒下我离家出走。因此,母亲这个角色在我幼年时期的记忆里,基本是没有形象生动出现过的,即使有,也是我极不愿回想的,太苦。
我就这样理所当然的被我奶奶带大,这个温暖我一整个幼年时期的人,我有多爱她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不,或许她知道,因为都说想念一个人太过浓烈的话对方是能感应到的,天堂也不例外。
她带我去阿姨家串门,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我们是走着去的,我说我想喝水,她把我牵到河边用手捧了一把水给我喝,那把水的味道我早已忘了,但她努力弯腰捧水的模样我永远也忘不了。后来我们再走那条路的时候,我说我渴了,她就带我走到一户人家,告知别人孩子渴了想讨口水喝,主人把我们客气请到堂屋,给了我们一碗甜甜的白糖水,她很喜欢喝。
那天风很大,大到父母在门外脸红脖子粗的互相指着鼻子骂,我也听得不太清楚,只知道我不停地在旁边劝阻,撕心裂肺的喊着哭着,最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对方身上动手,那种无力感,是我至今仍觉得可怕的东西。一直在屋子里的她终于坐不住了,开了房门把我拉进去,把门栓上,可是风实在是太大了,呼呼地像是在跟她作对一般,她用多少力,风就回她多大力,我坐在床上,看着她用她全身的力气抵着门指尖泛白一点一点的扣紧门栓,慢慢的,一点缝儿也没有了,我终于看不见了。
母亲是很不待见她的,加上母亲脾气暴躁易怒体质,恰恰她性子软弱,温柔内敛,共处一个屋檐下,吃的苦头自然不用多说,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她从外回来,手里提了一袋梨,母亲问她梨子从哪里来,因为我们家那时的经济水平实在是太差,买的,绝对不可能。她告诉母亲,是别人家给的,这句话一下触到了母亲的暴怒点,伸手一把抓起那袋梨,啪嗒一声就往墙上摔,白生生的梨子被摔的汁液四溅,汁水顺着墙壁往下弯弯延延的往下流,像极了此刻我眼里的泪水。过了一会儿,我说,妈妈,我想吃梨,她指着那些梨子说,那你去吃吧。我跑去捡起了个还不算太碎的梨子,吃掉了,很甜。
六一儿童节,我和她坐在床上,我欣喜地从袋中掏出一袋薯条,很大的一包,鼓囊囊的,连我的两只手也抱不住,我太开心了,在床上对坐着冲她哈哈大笑,我说,奶奶,这个应该很好吃哦,她说,再好吃也没有多少,看里面装的全是气。然后,我们吃了那袋薯条,真的全是气,但是味道好极了。
队长的三轮车里装着一箱月饼,拉到大坝前,卸下来,告诉我们这月饼,国家发的,每人可以领一个。我们几个孩子高兴坏啦,月饼,多好吃多稀罕啊,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一个,连是啥味都没有吃到。奶奶,我想吃,她咬了一口,拿去吧。
她在编草席赚些零用,一个编好的草席不足一角钱,她整天在家里编,攒了很多,待到家里堆不下的时候,她会借一个板车,细心地装好这些草席,拉着去卖给老板。想起一次她在编草席的时候,我伙着同村的小伙伴,叫他们到我家来,看我用木棍挑她的头发,我的确那么做了,远远地捡起一根木棍,对着她的头发慢慢伸过去,准确无误的挑起一缕发丝,小伙伴都对我感到佩服,我得意到不行。她站起来冲我们摆手赶我们走,把我们赶得远远的,我们在路上哈哈哈的笑,笑的可响了。后来我回家,正赶上她要拉着草席去卖,我咻的一声跳上板车,嘻嘻哈哈的坐在草席后面说着话,荡着我的两条腿,沿路从路边扯下了一大把狗尾巴草,一直到她把一车草席和我拉到目的地。
有一天,她突然从屋内急匆匆的走出来,我察觉不对,连忙上去扶住她,她再也忍不住在我怀里难受的吐了,我吓坏了,这一幕对我的冲击太强大了,我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她,拉着她去敲我大伯的门,我拼命地敲,拼命地喊,拼命地用我的一只手去捶门,我怕,我怕极了,她在我怀里的样子让我感到一阵阵的发凉,这种从你内心深处感到的一种深深的恐惧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它残忍的盘踞在你心底,生存,扎根,跟着你一辈子,让你摆脱不了,它时不时的会跑出来,提醒你,当年,她就是这样,以这样的方式从你的世界消失掉。
大伯把她从我怀里抱走,骑着摩托车载她去医院,我没有去,可能我太小了,帮不上什么忙,可能大伯太着急,把我忘了,总之,我没有坐上那次的摩托车,渐渐地我只能看见越来越小的背影,最后,连她的背影也模糊了。回过神来之时,怀里的温度和重量突然没有了,就像仿佛有个人把你身体里的一些东西也抽走了一样,这些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的身体告诉我,这些被抽掉的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
后来,父亲回来了,他说,她死了。 码到这里的时候,早已哭的不成人样,她在我怀里痛苦难耐的模样,在我怀里呼吸渐渐变弱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吐的位置在哪里,吐的秽物什么样,都在我脑子里记得一清二楚,她出事的这一天,她出事的这一幕,太过具体生动,忘不了,也不想忘。
她早已去世多年,细细想来,不知为什么总爱生出这样一种错觉来,就好像她这苦命的一生注定是要与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把我带大了,她走的日子也到了。
“哎呀,你呀,是在你奶奶背上长大的,以前啊,你走到哪儿,她就背你到哪儿。”
我记得,我记得我嚷嚷着让她背我走,我说我脚疼。
“你呀,要是没有你奶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我知道,姐姐告诉我,母亲走的那段日子,我是喝着奶奶煮饭留着的米汤长大的。
“以后长大了,你可要对你奶奶好点哦。” 我想,我想对她好,我想照顾她,我想让她过上几天舒心日子,我想晚饭后牵着她的手去散步,我想让她吃月饼吃到嫌弃,我都想,我太想了。
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她照亮了我整个幼儿时期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