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

许知言对于学校的第一个印象,是县城私立幼儿园的集体宿舍。彼时她六岁,被父母从乡下送到县城读书。
那是所幼儿园和小学兼并的学校,母亲望女成凤,让她省了一年学前班,直接奔小一。于是年幼的阿言搬着小板凳呼哧呼哧地来到了一年级,成了一个日托生。在那时候,日托对她意味着午休时肮脏的宿舍,对铺有口臭的男生,以及年轻的女管理员。
由于年幼和营养不良,她比周围的同学看起来小一号,像是买玩偶送的手机挂件一样。矮矮小小的,由于对新环境的不适应而沉默寡言,在印象中几乎没人跟她主动说过话。现在回想起来,骨子里的自卑和多疑就是那时候埋下的。
中午吃过饭后要穿过大操场回宿舍午休,而狭小阴冷的宿舍是许知言记事以来第一个厌恶的地方。对铺有口臭的男生独得女管理员青睐,被封为纪律委员,而他当时最大的爱好是拧着许知言的耳朵转圈。自己当时到底惹了他什么,许知言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那双汗津津的手给耳朵带来的痛感刻在了骨子里,随着每一口呼吸震颤。
托他的福,女管理员也找到了平生最大的乐趣。时不时的,在所有人都睡去后,她会把许知言和男生叫到她的房间里来。许知言的任务是札马步。这个理由很容易找,比如吃饭没吃完,床铺弄脏了等等。但大多时候,在她的记忆中,管理员是不屑找理由的,因为许知言太乖了,乖到看到她的眼神就能心领神会,乖乖地找个角落站好。接下来是男生的主场,他负责看管许知言。在这期间他是不会拧耳朵的,因为管理员不爱看,他会直接扇巴掌。可能是当时女管理迷上了哪一部琼瑶剧,那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让她沉醉。
多年后许知言再回母校拜访,宿舍已经翻新了,走廊里是刺眼的阳光,女管理员当然也不是原来那个了。但是许知言还没变,她被永远地禁锢在了那个因为被孤立,冷暴力,无助深埋而拒绝与他人交往的女孩身体里。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否曾为此哭过,但每个午夜梦回,她拽住自己新鲜肉体里的灵魂,钻到逼狭的墙角安身。每一次绝望都带着对自己自卑的痛恨。每一种情感的缺失都标明了,她失去了再去爱人的能力。她已不相信有人能善待自己。
她迷失在童年的躯壳中腐烂成一斑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