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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咖啡占领高地,他们离开家乡
是发展经济重要,还是原住民权益重要?

现在,我和大野正站在邦美蜀市(Buon Ma Thuot,多乐省首府)中心的酒店露台上。从这里望下去,是一个大大的城市转盘。

每天下午五点,下班的人们都会堵在这转盘上,面对着中央的胜利纪念碑,轰着摩托车油门,再伴着一侧教堂的钟声,前赴后继地消失在四散的街道上。

这就是曾居住着山地少数民族的地方,如今没了早年的“闭塞”、“落后”,是一副忙碌的现代城市模样。更多了一个响亮的名号,叫越南咖啡首都。我们已经花了两天的时间在这里寻找“善种咖啡的埃地族(Ede People)”,想知道咖啡种植究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却几乎什么也没找见。不知算不算印证了书里说的,他们已经离开了。

如今,我们还能在城中的多乐省民族博物馆里,找到他们曾经的生活。那座由保大皇帝(越南最后一个封建皇帝)行宫改建成的博物馆,是埃地人的长屋(Long House)模样,也像旧时村寨里的龙屋。


博物馆里面还留着他们曾经穿过的衣裳、演奏过的铜钲,还有酒罐和木雕,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同。

可在那些特殊的年代里,这些不同的一小群人,在资源、权利,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就会被牺牲。这样的例子太多,有人说是强者犯下的罪行,有人说弱肉强食,有必然性。
只是种咖啡怎么会闹成这样?因为这种外来的经济作物,需要大量资本、劳动力和土地的投入。想依靠咖啡种植恢复经济的越南政府,在1986年的革新开放(Doi Moi)后,号召大批京族人去中部高地开疆扩土,为种植咖啡储备了充足的劳动力。而土地,却要原住民来付出。刀耕火种的农业被认为是对土地资源的浪费,休耕时被强占。还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在原住民眼中都是祖先留下的归部落所有的财富,也在闹不清什么是土地私有的情况下,被诱拐,贱卖。就此,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被打破,在还未来得及接受新事物的同时,他们已经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基础。更有一部分人还要面对宗教信仰上的歧视,只因为他们是基督徒。

2001到2004的几年间,由咖啡种植造成的土地冲突问题进一步恶化,不断有暴力事件发生。一些人被逮捕,还有一些人逃亡海外。这些事,在人权观察组织的一篇报告中有详细的叙述。在当地却是个敏感的话题,我们后来在邦美蜀遇到的一些人,提到这些,多是皱眉,摇头不语。

离开的人们如今生活在哪里?我们找当地的向导打听,他说去40公里外的Yok Don国家公园,那里有埃地人的村落。一部分人靠接待外来游客为生,还有一部分种咖啡、胡椒,也过起了和京族人差不多的生活。真没有留在城里的吗?向导为我们指了另一个去处,Ako Dhong,说那里还住着200多名埃地人。他们为什么没有像其他同胞那样离开呢?我们租了一辆摩托车,凭我首次上路的拙劣驾驶技巧,磕磕绊绊地出发了。
>>上游山谷里的埃地族
Ako在埃地人的语言中意为“上游”,Dhong意为“山谷”,车到近前就发现地如其名,确实像个幽幽山谷里的宁静村落。埃地人的小院并排站得整齐,院里的长屋更是干净素雅,连屋旁的草地都像是新修剪的。说来也怪,隔街就是邦美蜀的一条主路,直线距离不过200米,人站在Ako Dhong,却觉得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Ako Dhong的深处,还有原始树林和溪水。等这些过去,就是整片的咖啡地。漂亮得简直不像个村,更应该加两个字,度假。所以也吸引了不少游客,成了邦美蜀的一个景点。人们在长屋前探头探脑,是不相信里面真住着人吧。





长屋是埃地族的传统住房。外形像泊在海岸的船,海岸是远古时埃地人生活的地方。尽管后来陆续迁徙至高地,但以竹、木制成的船样长屋却仍被保留了下来。


长屋有多长,只要屋中的女孩出嫁,就得再加盖一截。因为埃地女孩婚后不会离家,反倒是女婿倒插门。挨家的房前屋后数一数,大概能知道哪家的女儿多,哪家的女儿还未嫁。

埃地人对住房长度的讲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他们至今仍保有的母系氏族社会制度的体现。一家老小,母亲的权利最大,孩子要随母姓,女儿才有财产继承权。这一点除去屋子的长度,在正后门的木梯上也有体现。代表女性的梯子在朝北的正门前,专给男性和客人使用。

代表男性的梯子在朝南的后门,供家里的女人使用。女性为尊,可又不走正门,说明家中女性多在幕后指点江山。而在外接客、狩猎、征战,或担任村落酋长则全是男人出面。

男人在外周旋,虽拥有一定的权利,但也不能违背母系氏族社会制度下的婚嫁原则。“倒插门女婿”是其一,再者,如果妻子去世,娘家人就可以再给女婿物色另一个女孩成婚。如果换做是丈夫去世,女人就要再嫁给与亡夫有血缘关系的男性。埃地族管这叫“Chuê nuê”,意思是“续弦”。
传统习俗自有传承下去的道理,但人也总奈何不了那向往自由的本心。婚姻大事前,那些个“世上最坚强”的男孩子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摒弃传统。埃地族有一史诗,名为“Đam San”。说的就是男孩Đam San,被迫迎娶爷爷的两位妻子Hnhí和Hbhí的故事。

话说到这里,我们再回到刚才的问题,为什么Ako Dhong里的埃地人并没有像大多数的同族人那样搬离城市,并且能把村落打理得如此漂亮?我和大野在成堆的资料里找到了一位已故去的老人的故事。

他叫Ama H’Rin,对Ako Dhong的居民来说,他就像史诗里的Đam San。在适当的时候,他带领村名们摒弃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靠种植咖啡,摆脱了贫穷,守住了自己的家园。
>>他给村里捡了一个咖啡种植园
1955年,年仅24岁的埃地人Ama H’Rin带着妻儿从多乐省的姆德拉县来到邦美蜀,想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寻找适合定居的地方,最终误打误撞了一片原始村落。茂密的树林、肥沃的土地、清澈的溪水,叫Ama H’Rin笃定,这就是他和族人们未来生活的地方。遂返回家乡,召唤了更多的族人,一起兴建了Ako Dhong。
当时的村落已有了些模样,法国殖民者不仅留下了干净的公用水槽和洗手间,还另开了几间语言课堂。Rin是个聪明的学生,地利之便让他迅速掌握了越南语和法语。并以此将咖啡这个陌生的外来农作物,带进了埃地人的生活。
当时,多乐省一带的咖啡产业已达到了商业种植规模。1960年以前,大型的咖啡种植园就有40来个。Ama H’Rin在种植园间奔走,学习种植技术,再教给自己的村民。他甚至在全城搜罗那些被过路小鸟或其他小动物无意播种下的咖啡树苗。将它们统统移植到Ako Dhong,建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咖啡种植园。
在这之前,村里人大都过着自给自足但并不富裕的生活。种植园给他们带来了额外的收入。更重要的是,这一举动发生在大批外族人迁徙至中部高地之前,它打开了村民们的视野,在面对陌生的外来文化时,他们比其他同族人更能泰然处之。所以才经得住风浪,再加上几代人的耕耘付出,Ako Dhong在城市里,长成了上游山谷的模样。
>>后记
咖啡让几家欢喜几家愁呢?现在站在Ako Dhong的咖啡地里,一些个世事,就像眼前深绿浅绿的一片咖啡树,全花了眼。借Dean Cycon的一句话结束今天的这一篇,出发前觉着他说得真好。现在看得人发愣,心里全是震撼。

“当你坐下来品尝一杯美味的咖啡,整个人沉浸在其中,感受着咖啡的香气、滋味、酸度和质地时,你对这杯咖啡的领会,表面上看来已经面面俱到:然而,在这杯咖啡的背后,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一个牵涉到文化、习俗、生态、政治的世界。所有关于二十一世纪的主要议题:全球化、人口移动、女性和原住民权益、环境污染、民族自决,都透过你手中的这杯咖啡,在全球各地的偏远的村落里上演着。”
- 敬 请 期 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