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吴同学会:共享的狂欢
吴:好多的产业神话最后变成一个产业笑话,常常背后都有一种我们可能不太容易理解的逻辑。我们是亲眼目睹这个产业是怎么兴起的。我记得一年前我在《伯凡时间》发了一篇关于共享单车的文章,当时好多人说这个东西靠谱吗?一年前很多人看到这种东西的时候认为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事情,可是就在差不多去年9月份以后,突然就一下子“忽如一夜春风来”,各种颜色的车遍布大街小巷。最近说在北京二环的光明桥底下捞出了30多辆共享单车。现在打捞共享单车也成了一个职业,叫“捞尸者”,捞这些共享单车的尸体。为什么叫尸体呢?因为这些车已经不能用了。关于共享单车最近负面的报道越来越多,我们可以追溯一下,这个神话是怎么开始蜕变的。
冬:大概我也是在七八个月以前吧,也讲过一篇这样的话题,那个时候还带着一种对它觉得有一点期待的。因为,第一,它从商业模式上来说,尤其刚刚开始的时候,一部自行车就是一个流动的储蓄所。据说最开始那一拨,一部单车最少平均吸收8个人的储户。因为你要存钱进去,大概200块钱,就是1000多块钱。一个车的成本那时候不到这么多钱。就是说你只要把这个车放在那儿,就像一个流动的移动银行,把那些储户的钱全吸收下来。所以前段时间中央台还专门报道过,消费者存在那里的钱到底算是谁的,到底怎么用,到底怎么退等等问题。你说你是个金融机构,还有一个所谓的银行准备金,还需要有一个金融牌照。它那个一下子就吸收进来,一个公司据说就因为这个东西账上多了好几亿现金,而且是没有利息的,退还也很麻烦的,一般人也觉得不需要退还,因为他总在骑嘛。这个事情是导致整个资本市场一下子涌入大量资金的一个原因。
吴:金融业是所有产业最后的诱惑。大家发现一辆小小的单车能够变成一个小小的流动银行,或者说是一种吸储的工具,所以就很多都进来。还有一些是本身它对商业模式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它只是抓住一点,我就先在我这个小地方干着,一旦干起来,那些大的公司要进入这个地方的时候,鬼子进村一定有当地的狗腿子带路,它就想做这个狗腿子,我把我这个公司卖给那个大公司,就凭空一夜之间我就能赚不少钱,这样就导致了大量的不靠谱的共享单车的出现。
冬:这一年来在中国神州大地上所出现的这样一个诡异的乱象横生的一个市场,它背后其实可以折射出很多东西。第一,说明中国的产能真的很强,还真的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像中国这样,只要给钱,立刻可以生产出那么多车来。
吴:在没有工业体系的国家,生产一颗钉子都是很难的,它都要涉及到一个供应链的。在我们中国,这三十多年已经完成了一个非常成熟的工业体系。这个时候只要资本一介入,就像春天春姑娘一来,花一夜之间就开了。这个产业就是拜资本的能力所赐,一下子就繁荣起来。但是一下子繁荣起来的东西都是有问题的,大自然的规律就是这样。一个物种的出现,它是各种生态要素的汇集,然后变异、试错,经过漫长的时间,把那些真正能够适应环境的物种留下来,其他与这个环境不相协调的被淘汰。它不可能说一下子就出现一个繁荣。春天来了的时候百花盛开,那是经过了大自然多少亿年的进化以后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一个产业不可能在一年之间就呈现出一种繁荣,它一定是一种非理性的繁荣,或者说是一种病态的繁荣,一定是在哪些环节出了问题,出来混也一定是要还的。现在一个一个的关于共享单车公司倒闭的新闻出来,一篇一篇的关于共享单车造成的问题的报道出来,我们就能意识到调整期或者是萧条期可能就要来临。当然,萧条之后可能会出现一种相对理性的繁荣。
冬: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共享单车折射出来的中国的巨大的工业生产能力,另外一方面,也看到了它的乱象所折射出来的许多的问题。比如说,明明按照一个正常的受过教育的人,这个自行车本来花不了多少钱,骑个车一块钱,有时候还免费,还有各种的奖励积分,还要那样的乱砸、乱停,这是第二个,公民素质的问题。第三个,其实是行业竞争里面的一种“帮派现象”。当年我看过一篇报道,讲加多宝和王老吉在竞争最激烈的时候,为了争抢在八线城市一个小的商店的牌位,两个团队打起来了。我都可以想象这个共享单车,只要有一家新的公司要投放的时候,它肯定要干的第一件事情是把前面的那些小黄车给扔掉,蓝车放这儿的时候,小绿车来了,把蓝车给扔掉。它怎么扔呢?先砸,然后扔,然后拖到其他地方去,最后全都是基于竞争带来的对单车的损害。但是最后它损害了一个什么东西?它损害了一个社会的良心和社会的信心。
吴:这种恶性竞争在每个行业里都能出现。过去我听说过有这样的问题。当一个牌子的啤酒要进到一个城市的时候,他们会雇用一些人,10个人一组,就去饭馆里头点菜,点很多菜。点完了之后,最后不要点饮料吗,有没有什么牌子的啤酒?那边说没有。算了,我们走吧。再到第二家也是这样,不停地这样点菜,增加饭馆的老板对这个品牌的印象。可以说这种正常的和不正常的营销手段,暴力的和非暴力的那种干预,那都不叫市场干预了,干脆就是扔啊、砸啊,用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一个快速发展、新玩家每天都在增加的行业里头一定会出现。
冬:我前两天看到一篇文章讲得特别有意思,说所谓的共享单车根本就不是共享。人家当年开始做共享这件事情的时候,说的是我们家有一个冗余的东西透过一个互联网平台分享给大家,我不用的正是你需要的,这是互联网共享经济最开始的。在国外的那个共享的房子,很多人家里的客厅拿给别人住。结果在中国很多打着共享名义的经济体其实是个伪共享,它根本就不是每个人把自己的冗余的拿出来,而是一个公司自己买了之后……
吴:共享经济的一个基本定义就是将冗余所有权转让出来,让别人拥有一个临时性的使用权,从而为供给方和需求方同时创造价值。对于供给方来说,我的这个产权是冗余的,所以我把它拿出来以后,哪怕是我收的价格比较低,但是我能实现价值的增值。对于需求方来说,他可以用打折的价格享受到一个并不打折的产品和服务。所以这两者,需方和供方,在一个平台上相遇,各取所需,就把一个存量变成了一个增量,这是共享经济的本质。但是我们现在的所谓共享经济不过就是建立一个平台,然后提供一批产品,这些产品的产权本身就是由平台提供方拥有的,它不过是把所有权变成分时的使用权。本质上它不是一个C2C的东西,它是一个B2C的东西,所以这种模式是一种典型的平台经济,它不是共享经济。
冬: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平台经济的乱象背后还折射出来的资本的乱象。一方面说钱荒,但又不是。当出现一个风口的时候,这些资本的投入也是非常疯狂的。
吴:资本寒冬已经说了一两年了。在这波互联网创业潮中,刚开始的时候资本供给是比较充足的,后来好像资本没有了,并不是没有了。有经济学常识的人知道钱总是那么多的,我们所说的寒冬不过是流动性降低。有钱的人不愿意将这个钱投出来或者拿去消费,所以造成整体的流动性降低的时候,我们就感觉到寒冷了。现在创业很多人都在叫苦说找不到资本,其实那些拥有资本的人在非常着急地等着某种项目,只不过是他们不像以前看到个项目马上就投,他们变谨慎了,这种钱我们把它叫苦闷的资本、无处发泄的资本。一旦发现有一个项目有人投的时候,这些手里头有钱的人就立即都涌向某一个项目,所以导致了现在的那种要不就是没有题材,一旦大家形成了某种共识说这是一个好题材的话,钱就疯狂地涌向这个行业,使得这个行业出现了本来不该出现的那种所谓的繁荣。
吴:其实一个产业兴起的时候都要遵守一个规律,那就是浪费。大自然里头有太多的浪费了。比如说一颗果树一年要长出很多果子,这些果子的目的都是为了能够延续这颗果树的生命。但是那么多的果子里头最终有几个能够变成一颗新的果树呢?那是非常少的,但是有这个东西也就够了。因为大自然意识到了这种浪费,所以它以巨量的投入,哪怕是最后得到只有很少的一个结果,它也是愿意的。
第一波的不管是团购也好,6000多家团购网站,最后变成1000家,千团大战以后又百团大战,百团大战以后十团,现在一团都不团。美团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团购网站了,其他的团购早已经消失。直播也面临着这个问题。“千树万树梨花开”,一下子出现那么多的直播,到今天已经凋谢到屈指可数了。这个我们不用太感慨,它一定是这么一个从上半场的混乱进入下半场的相对有序、从上半场的以流量取胜到下半场的以质量取胜的这样一个阶段。任何一个行业可能都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冬:有的时候浪费,从更宏观的层面上来说,它也是不得不的一件事情。
吴:它是一个必然的过程,连说起来挺罪恶的事情也是经过一个从混沌到相对有序的过程。黑奴贩卖史是一部血泪史。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专门抓黑奴的人好多都是黑人,他们自己抓,然后每一个黑奴多少钱就卖给白人。那一船里头就塞满了黑奴,漂洋过海。那个时候船走得又慢,在这个过程当中,一旦有一点点疾病,传染性就特别大,甚至整船的黑奴都会死去。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以后,他们就在想这怎么办呢?后来有人想出了一个所谓的制度创新,就是从离岸结算到到岸结算。他就不会说这边尽可能地塞黑奴,因为你塞得越多,有可能最后留下来的越少。因为这个交易制度的改变,一下子让那个很混乱的状况变得相对有序。当然这是一个极其负面的例子。提到这个案例的时候,学者们只是用它来说明制度的改变是要有代价的。首先是因为当初出现了乱象,他才会去想办法,后来想出来的这种制度能够有效地遏制粗放式的经营而导致的众多的乱象。一个物种在出现的时候有很多的利益相关方。我们刚开始一想到共享单车,觉得这个东西好,马上就开始做,你要想到如何存放、如何维护。很多公司刚开始的时候都没有想到过后甚至会要了它命的那些小细节,比如说偷车的问题。所以现在的问题、混乱出来的时候,迫使各利益相关方都要来共同解决这样一个本来是一个好事的东西变成了坏事,怎么又重新把它变成一个好事。
冬:有可能我们花一点点时间去等待,可以看到一个相对明确的未来,到那个时候又会重新陷入到关于垄断的讨论。总之,乱的时候就讨论乱的问题,当乱完以后只剩下一两家的时候再来讨论垄断的问题。那个时候又有各种涨价、不合理、不靠谱,都是这个样子。也许我们放在一个更宏观的层面看生命的这个演化,也能够慢慢理解这些事情。讨论这种话题讨论多了之后,你会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会觉得说这个事情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因为每过个半年、一年,就会有那么一种乱的东西,你也不知道下一次乱在哪里,时间长了也就舒服了,也就回归于那样的一个周期性的结果。巴菲特常年说,对于那些刚刚出现的新生的东西,他总是保持某种谨慎的遥远的距离。他举过一个例子,当年曾经在美国有几千个生产电视机的厂商,但是现在都不见了。最开始的时候,那个铁路有1米宽的、0.9米宽的、0.8米宽的、1.2米宽的,最后不也统一成同样宽度的铁轨了吗?因为它必须要沟通和连接。也许这个事情就是只能靠时间,靠在浪费之中有一些人去找到某一些的制度来慢慢地把它进行一个规范化。这个时间我们希望它越短越好。同时也借由这个节目提醒我们每一个人,你是不是在使用资本带给你的便利的时候把你人性的恶彰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