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龙

条皙在虞林里当御龙。龙，其实就是蛇，御龙就是养蛇人。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职业，蛇作为龙的象征，异常尊贵，必须由贵族来养，可蛇同时也十分危险，真正尊贵的贵族不会把生命长久地置于蛇口之下。 条皙的身份正好合适。贫穷的小贵族的女儿，有着尊贵的身份，过不上尊贵的生活，如果不去养蛇，就会嫁给一个士人，贵族血脉一点点被侵蚀，最终失掉天恩祖荫。而一旦成为御龙，就给了哥哥们重振门楣的踏板。 条皙一到十三岁，父亲就送她进了虞林。疯长的香樟、枫杨、松柏、辛夷、木桂……密密层层压着丘陵，女萝、兔丝纠缠不休。林子里永远沁凉潮湿，所有的御龙，三十岁上就会得风湿，每天人定时分，膝盖一齐作痛，嘶嘶倒抽凉气，像是群蛇在谋划起义。 “风湿不算什么，即使蛇毒也没有人心可怕。低下的贵族连士人也不如，因为你的心将永远在自负与自卑的烈焰上翻来覆去地炙烤。”进虞林之前，父亲抓着条皙的肩告诉她，“蛇口是解救之门，你从那里进去，趟过漫长、冰冷、潮湿、腥臭的隧道，就可以看见我们的祖先，他们是最尊贵的人，我们的血管里永远流着他们的血。” “蛇又不是龙。”条皙很轻很轻地反驳了一句，父亲的脸迅速地皱缩成一团，像是过时不采，挂到深冬的橘子。条皙感到内疚，这股内疚会持续很久。 虞林里的生活并没有条皙想得那么不堪，大家都是低等贵族，在幽森的密林里竟隐约由怜生爱。清晨，露珠像雨水一样下坠，蛇在草丛里潜行，捕食青蛙与老鼠。条皙醒不过来，因为一整个晚上，湿气都在往她身体里钻。她的皮肤包裹的是一整片沼泽。要过很久很久，接近正午的时候，湿气稍稍退散，她才会起床。其他御龙也在这个时候起床，大家在沼泽里挣扎了一夜，疲惫不堪，所以默不作声，轻轻穿衣，昂贵丝绸摩擦发出的声音，如同万蛇出洞。

条皙的父亲曾随厉王西巡，途径车城、沙池、单肖……狗头羊腿、葡萄蜜瓜在巡行的车子里东碰西撞，沿途滚滚而落。而将要赠给酋长们的漆器、桂姜、丝绸则被保护得很好。 伯夭是出关后加入巡行队伍的，带着他的小女儿，一个黝黑矫健的长腿女孩儿，“我离不开她，如果她是个男孩，就会杀掉她所有的哥哥，继承我的一切。” 那个小女孩儿跟着条皙的父亲跑了，她说伯夭从来就不了解她，即使她是男孩，也不会为了那点可怜的家产就干掉自己的亲哥哥。 她跟随条皙的父亲往东，回洛阳，在狗头羊腿、葡萄蜜瓜间生下了条皙。